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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扶意哄著滿身疼痛的香櫞睡去,來了祝家後每天都高高興興的小丫頭,突然遭這罪,那婆子惡毒得很,逮著哪裏打哪裏,好幾處都破了皮。


    翠珠偷偷給送來一些膏藥,也不敢叫外頭的人知道,這會兒守在門外的,專是愛去向大夫人傳話的兩個女人。


    香櫞在她懷裏,抽抽噎噎地睡去,忽聽得門外咚的一聲,扶意一顫,也把懷裏的香櫞驚醒。


    “小姐?”被嚇壞的丫頭半夢半醒,以為王媽媽又要來打人。


    “不怕,沒事。”扶意哄著她,“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可是房門被輕輕推開,顯然是有人要進來,大半夜的她們少不得緊張,香櫞蹭地坐起來,顧不得渾身是傷,張開臂膀擋在了扶意身後。


    “是我。”祝鎔輕聲道,“你們怎麽樣?別害怕,門外的人暫時不會醒來。”


    “三公子?”香櫞聽出聲音,又見月色下挺拔的體態,一時嗚咽起來,“三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情緒不安的小丫頭,被三公子送來的一大盒熱氣騰騰流著湯汁的肉包子哄住了,獨自坐在一邊小凳上慢慢吃,扶意被祝鎔拉到北窗下,就著月色要好好看她一眼。


    扶意原不肯過去,隻想在夜色裏說幾句,果然被祝鎔帶到窗下,她臉上的巴掌印就顯出來,嘴角因破裂流血,也腫得不輕,還沒來得及消退。


    祝鎔手握拳頭咯咯作響,卻被扶意捧在掌心裏,慢慢掰開他的手指。


    “我沒什麽事,香兒才慘,挨了好幾十戒尺,那婆子瘋了似的打她。”扶意歎道,“想來,是要替大夫人出口氣,再怎麽樣,大夫人也不能這樣打我,心裏早就恨毒了。”


    “奶奶沒出麵救你,是因為散播消息的人,正是她。”祝鎔對扶意說,“她沒和我商量,突然做出決定,是想逼一逼所有人,連同我和你。”


    “為什麽?”扶意不明白。


    “奶奶決定把大姐姐送迴去,五年前她不知道姐姐曾有身孕,如今後悔莫及。”祝鎔道,“是我爹親口承認,為了和勝親王府撇清關係,不惜打掉了大姐的孩子。”


    扶意眼中滿是憎惡:“那也是他們的外孫……”


    祝鎔道:“我答應了奶奶,會想辦法送大姐見一見王妃,但這件事先不能明著來……”


    扶意在他的眼中,看見了愧疚和無奈,她問:“你想說什麽?”


    祝鎔繼續道:“我想,你會恨我自私,惱我不分是非黑白,一心隻聽我爹和養母的話。可整個家族,不是我一人的,也不是大姐的。天子腳下,伴君如伴虎,我入朝才兩年,就已經和開疆去抄過朝廷官員的家。縱然富貴榮華至極,可稍有不慎,便是全族獲罪,且不說別的,我們家那麽多女孩子,她們會被買賣,會遭淩辱。扶意,不要怪我對他們惟命是從,雖然我也有我的考量。”


    扶意說:“這些道理,在我心中過了無數遍,我自作多情地為你們家每一個人都考慮了。可是從大夫人的種種行為來看,她並不是那麽高瞻遠矚又謹慎細致的人,她甚至連心機城府都不夠深。聽她的話,照她的吩咐來做事,恕我直言,隻怕你們往死胡同裏走,把這個家走絕了。”


    “扶意……”


    “從第一天相見,你就該明白,我不是你見過的那些深閨大院裏不問世事的千金小姐,我心裏對這個世道,有太多的不公平,乃至於憤世嫉俗。”扶意深深地看著祝鎔,“我沒有怪你不分是非黑白,也不會怨你對大夫人言聽計從,你才是最想守護這個家,守護弟弟妹妹的人,我有什麽資格指責你。”


    祝鎔搖頭:“我的意思是……”


    扶意伸出手指,抵在了祝鎔的唇上,如此親密的接觸,讓彼此的氣息都柔和下來。


    “你願意向我坦誠,能坦坦蕩蕩地去做一些事,才是最了不起的。”扶意說,“我們不用彼此遷就,不必互相妥協,隻要你我的信念一樣,我深信,將來終能殊途同歸。”


    祝鎔聽這話裏,已經和大姐,和這家似乎離得遠了。


    扶意每個字都從她的心裏來,祝鎔意識到,此刻在說的,已是家國天下的大事。


    那年,祝鎔被父親第一次帶到禦前,便身負皇命,從此暗中尋找勝親王父子的遺骸,若是遇著活的,便殺無赦。


    可扶意卻和郡主成了閨中密友,不僅受王府恩惠,更有紀州人的骨氣和膽魄,她必然從此一心襄助王妃母女,或尋找王爺和世子的下落,又或是……向皇帝報仇雪恨。


    而他們,恰恰是在祝鎔得到線報,前去搜尋勝親王父子下落的歸途中相遇,竟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兩個注定殊途的人,一見鍾情。


    扶意眼中浮現淚光,可依然努力揚起紅腫的嘴角,笑著說:“不管前路走向哪裏,就算不在一條道上,我們也不要分開好嗎?”


    祝鎔滿心動容,雙手不自覺地抬起,卻又在半空僵持猶豫。


    清朗月色下,帶著傷痕的笑容,讓人憐愛、心疼,又無比的溫暖安心。


    扶意主動伏在了祝鎔的胸前,感受到他的雙臂在背上輕輕攏起,再漸漸的,懷抱有了力量,她可以安安心心把自己交付在他的懷裏。


    “我一點也害怕,在江上見到你之後,縱然從此分別、相忘江湖,我依然有了底氣。”扶意說,“我想著,不論如何,我這一生曾經有過一瞬的美好,但如今,這一瞬綿長成了一生,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第一次將心愛的人,完完整整擁抱在懷裏,祝鎔仿佛能感覺到,他人生裏空缺的那一塊,被溫柔地填滿了。


    昨晚隔著牆,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彷徨,也消失得幹幹淨淨,他該比扶意更勇敢,更冷靜,更無所畏懼。


    “我不會做辜負天下、背棄百姓,違背仁孝忠義之事。”祝鎔說,“你放心。”


    扶意卻笑了,雙臂緊緊箍住了祝鎔的腰。


    “笑我說大話?”祝鎔問。


    “前幾次,我對你說這三個字時,你心裏怎麽想的?”扶意抬起頭,眼中沒了憎恨憤怒,隻有被嗬護寵愛的嬌態,“我生氣了,你知道嗎?”


    祝鎔點頭:“知道,三個字千斤重,你一叫我放心,我就覺得仿佛被你丟棄,從此再不往來。”


    扶意說:“那你要我放心呢?”


    祝鎔還不會應付女孩子的撒嬌,這與妹妹們相處截然不同,可即便嘴上是笨的,心裏還是歡喜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可好?”


    “咳咳咳……”屋子那一頭,香櫞被噎著了,不知是被肉包子膩的,還是被眼前看見的聽見的齁著了。


    她在暗處,更能看清月色下的小姐和三公子,見他們雙雙看向自己,忙含著一口包子說:“我沒事、沒事,小姐,我還想再吃一隻。”


    扶意溫柔地說:“別噎著,慢慢吃。”


    祝鎔到底不敢太放肆,鬆開了懷抱。


    扶意也好好站著,笑問:“你怎麽知道,拿吃的就能哄住她,要你費心了。”


    祝鎔說:“開疆教我,要哄你高興,就要先討香櫞的喜歡。因此我留心了香櫞的喜好,知道她愛吃東西,想著今天又挨了打,十分可憐。”


    扶意問:“慕公子……也知道我們的事?”


    祝鎔頷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生死之交,他很敬佩你,你不要介懷。”


    扶意想到郡主的話,也感受到祝鎔話語裏的不自信,但剛才她已經把話都說清楚了,哪怕道不同,她也不願和心上人分開。


    “那從此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扶意笑道,“可惜我沒什麽朋友,韻之不算,你們原就是兄妹,那郡主的話……隻怕人家看不上你吧。”


    祝鎔笑道:“你看得上我就好。”


    他輕輕捧起扶意的下巴,心疼不已:“我去給你拿藥來,你仔細抹上,能好得快些,你傷了牙齒沒有?”


    清秋閣重重鐵鎖下,有情人敞開心扉、互訴衷腸,然而興華堂裏,大夫人正衝著丈夫大發雷霆。


    楊氏要求送走言扶意,可祝承乾卻說先問過母親再做決定,不能立時答應妻子。


    大夫人大怒,威脅丈夫:“我在這個家裏,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你們非要留下她,留下人留不住命,可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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