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認為,人死後並不會馬上下陰曹地府、飲下孟婆湯轉世輪迴,那些生前沒有惡行的人,擁有在黃泉路上徘徊的自由,他們的眼睛可以看到現世存在的地方,他們的靈魂仍能感應活著的人,所以死亡,不過是一場離別之苦,但並不代表消亡。


    直到他們心中所牽掛的人事已不需再牽掛,直到遺願被達成或者放下,才可淨心淨身轉入輪迴,否則,來世心中會懷著前生的執念,而與生俱來的執念往往便是多舛命運的根源。所以,在臨死之際,生人總是想要追問死者的遺言,在他們死後,更會竭盡所能去達成他們的遺願。


    方得始終。


    可這世上不是每一個生人、亡人都能有始有終,所以善惡交替,生生不息。


    雲間不知道這些傳說的真假,但既然古往今來人們都認為是如此,大約不會是空穴來風。


    她走進去,跪下來輕輕撫著這棺木,當時十三公子奉命秘密下葬宸王的屍身,地方雖然選的委屈了點,棺木還是用了最上等的。


    慕容晟在雲間來之前,也已經將上麵的塵土大致擦拭過了。


    但依然會有塵土滲入的痕跡,使棺木表麵有些粗糙,雲間把臉輕輕靠山去,對慕容晟說:“你先出去吧,我和他單獨呆一會兒。”


    慕容晟沒說什麽走了出去,關門前看到雲間跪在那裏,用臉貼著棺桲,直到第二天清晨開了門,雲間還是那個姿勢,一點也沒有變。


    她好像睡著了,慕容晟輕輕地在雲間肩上拍了拍,“六嫂,六嫂?”


    雲間猛然驚醒,抓住了慕容晟的手,然後尷尬地放開,慕容晟看到雲間的臉因長久貼著棺木,也嵌上了泥土,模樣十分狼狽,無奈地安慰,“六嫂,人死不能複生,有六嫂這番心念,六哥泉下有知,也就滿足了。”


    這樣就足夠滿足了麽,所有人都說,宸王是個大度的人,他應該滿足,他會滿足,他一定滿足,可是這些人都不是他呀,他們怎麽知道他到底滿不滿足,他是一個那樣守信之人,萬一他真的,癡癡地在等怎麽辦,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死了也是最好的魂,她不願負他。


    雲間收拾了心情,對慕容晟說“多謝”,慕容晟便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聽雲間問,“什麽時辰了,該動身了。”


    ……


    金陽城內,那一場官兵衝進百姓家中搶糧的風波才稍稍平息一些,今日是將負責此事的戶部尚書和誠王慕容羽拉出來遊街示眾,以告慰民心的日子。


    囚車一早就從大理寺出發,按照設定好的路線,逐一行過大小街道,更要在通往正陽門的那條大道上,多停留些時間,以供百姓丟丟菜葉砸砸雞蛋發泄發泄情緒什麽的。


    那些憋著一肚子火氣的百姓,今日大多也罷了耕種工作,齊齊聚到街上來圍觀這一批鬥盛況,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城門口倒是少有人往來。


    但今日城門口的官兵卻十分戒備,有那麽一兩個出城辦事的,都要裏裏外外搜個仔細,恨不得連腳下踩的千層底兒都扒開看看。


    一隊發喪的親屬抬著棺材從城外徐徐走來,到了城門口被停住搜查,雲間穿著素縞披著白頭布混在裏麵,她雖然從謝白衣那也學了些易容的本事,但功夫還不算十分到家,以她的名氣,還是很容易被揪出來。


    安排在前麵打頭的丫鬟正在嚶嚶地哭,官兵詢問道:“這發喪都是往城外去,你們進城做什麽?”


    丫鬟哭道:“還不是那殺千刀的誠王,我家原本是金陽城中的大戶,府中家仆許多,官兵劫糧那日,我家主人體恤我們這些當奴才,想要多留一口糧食,官兵便打斷了我家少爺的腿,將我家老爺氣得一命嗚唿了。今日既是要審理官兵搶糧一案,我們帶著老爺先骨進城,算是給他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丫頭說著又傷心地哭起來,其餘隨行的便也一並都跟著哭起來,頓時城門口一片嗚咽之聲,這官兵也不是沒見過發喪的,大多哭得假得很,吵得人心煩。


    將那棺材看了看,釘得十分結實,官兵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你,先進去,後麵的挨個兒搜查。”


    雲間站得靠後了些,前麵已經慢慢吞吞仔仔細細地搜完了幾個,雲間心裏正盤算著各種應對之法,城門裏頭傳來一陣悶悶的咳嗽聲。


    有官兵喚了聲“將軍”。


    來人正是兵部陸家的家主陸晚成,隻是陸晚成這一年來一直說是身子不好,大小事務都不過問,而陸家一管秉承中立的態度,隻要敵兵沒有打到皇城腳下來,朝廷中的貴族們如何撕鬥都仿佛不關他們的事情。


    所以兵部一團混亂,也少不了他陸晚成的責任。


    但這大約也是故意的吧,畢竟陸晚成的妻子沈朝曦恨透了南國,她或許比誰都更巴不得見到南朝如今的這番亂象。


    陸晚成看一眼這發喪的隊伍,嫌棄地問:“這是在幹什麽?”


    “將軍,長公主擔心再有人滋事,擾了百姓安危,故而讓我等仔細盤查出入人口。”


    “查完了麽?”


    “就快了。”


    陸晚成微微歎一口氣,不耐煩地吩咐,“本將要帶夫人出城祭祀,動作快點。”


    “是。”


    陸晚成雖然這一年不管事務,但往昔的威名在軍中還是存在的,尤其是他家裏那個足不出戶的母老虎,仗著有陛下特赦的免死金券在手上,沒點足夠的身份,沒人敢在她身前身後議論一句。


    當年沈朝曦剛降了南國嫁了陸晚成之後,便就有幾個長舌的官兵背地裏議論了兩句韓國沈家的閑話,傳到了那時還算生龍活虎的沈朝曦耳朵裏,陸晚成可是親自斬下了那幾人的頭顱,又命人將舌頭割下來剁成肉泥強喂了他們的統領吃下。


    那時陸晚成寵妻之名達到了令人恐懼的程度,後來沈朝曦的身子越來越差,陸晚成便為她荒廢了政事,有陛下罩著,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今日既然連沈朝曦都到了,可沒人想惹她不痛快,官兵查驗的速度便就加快了些。查到雲間這兒的時候,陸晚成臉上的耐心顯然已經快要到了極限,可官兵也不敢過於放鬆,還是要按照要求不敢錯漏一個步驟。


    官兵正吩咐著雲間抬起頭來,陸晚成那邊又是悶悶一陣咳嗽,他看起來是真的身子不大好,大夏天的穿得也一點都不清涼,因咳得劇烈了些,手中捏的帕子便不慎落了地,正飄到雲間腳邊。


    雲間急忙將帕子撿起來,看到帕心裏的血跡,兩步走上去交還給陸晚成,然後便抬起了頭來。


    陸晚成認真地在雲間麵上看了兩眼,遂一點頭,“嗯,進去吧。”


    雲間也急忙做感謝狀,便就重新混進了已經被查驗過的發喪隊伍裏,既是陸晚成親自放過去的,官兵也就不再計較了。


    停在一側的華麗轎輦中,沈朝曦微微掀開了一側轎簾,雲間轉過頭去,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眼,可沈朝曦卻又飛快地把簾子放下了,她似乎還是很逃避與雲間見麵,或許她逃避的,是那份原本應該由她來履行的責任吧。


    ……


    瀟瀟醫仙的藥穀裏,十三公子在竹榻上微微轉醒,隱約聽見了“換血”兩個字。


    屏風後,瀟瀟醫仙以輕紗覆麵,冷漠地對趙知身道,“我說了,斷腸散,無藥可醫。”


    “他不能死,”趙知身的語氣有些懇切的意味,“即便,是用我的命來換。”


    “換?怎麽換?拿什麽換?誰告訴你這世上有換血這種邪門歪道的醫術!”


    “真的沒有麽?”趙知身問。


    “沒有!把他帶走,我不救了!”


    十三公子就算沒完全清醒,也能聽到女子憤怒的腳步聲,趙知身或許是將她拉了一把,喚道:“瀟瀟!”


    “這世上確實有換血這樣醫術,我親眼見過。”趙知身道。


    “你說什麽?”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師兄患的是什麽病?其實你是知道的,不是麽?”


    瀟瀟醫仙不說話。


    趙知身沉一口氣,道:“我答應他,這件事情永遠都不會告訴你,那年南國與霍北聯軍攻打韓國城池,用了毒煙攻城,蕭傾歌與你同是藥穀出身,怎會不知該如何防備。你為救人性命,流連毒城之中,他找到你的時候,你就要沒有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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