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師子歸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金陽城也正式進入了早春時節,天氣忽冷忽暖,萬物開始生發。


    此萬物生發在珺王府裏倒沒什麽特別的特征,珺王府的園林建造十分考究,梅蘭竹菊季季花開滿園長青,自然不長青的也有,譬如雲間房裏的一株盆景,是十三公子特意派人去韓地移植過來的。


    這株盆景本也該到了抽芽的季節,卻遲遲沒有動靜,此刻雲間不在房裏,繡兒正盯著那盆景細細地思量著什麽。


    另一邊,一間新收拾出來的廳房裏,一改珺王府一貫的精致浮華,陳設十分簡潔,十三公子正與幾位先生圍坐一起,討論些攸關蒼生社稷的大事——如何推行秦家所擬新政。


    此新政之推行,在三十年餘年前初成時就已經失敗了一次,原因是新政威脅到了地方權貴的利益,地方權貴皆為世襲皇親,各個都流著慕容家的血,要不是祖上不爭氣,也是有資格當皇帝指點大統山河的。一旦他們的利益受到威脅,便極容易群起而之討伐帝王,最終遭受威脅的便是皇帝本人,此種變故千百年來曆朝曆代都時有發生,南帝自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在自己身上上演。


    當年的秦家忠肯,直白地提出新政改革,遭了個滅門之災,三十餘年之後,南帝之狹隘多疑比之當年更甚,硬碰硬是絕對不行的。


    孫岩率先提出疑問,“南朝曆經十餘載征戰,而今疆土廣袤,推行新政非一時可見成效,加之陛下阻撓,恐無疾而終,殿下為何要急於此一時?”


    孫岩骨子裏是個父母官,是真心希望百姓好的,但他又極擅蟄伏,在孫岩看來,推行新政之事做是一定要做,但可以等到十三公子徹底成為那個擁有決定權之人的時候,放開手腳痛痛快快地去做。


    十三公子隻笑,轉眼去看師光。


    師光便將話接起來,對孫岩道:“本侯與安儀長公主夫妻多年,雖無夫妻之實,但對她所往來結交之士大抵知曉,借此次家宴之機,安儀長公主更將八方貴戚齊聚一堂,共商富貴榮辱之計,珺王殿下想要登臨大位,必先除藩侯削貴戚。”


    “如此,”孫岩了然點頭,又道:“在下數日以來通讀此新政,以百姓為基,革在民智民權,確是一樁造福萬民的長遠大計,附錄千字長表,皆是理想,理想卻亦是空談,此政從未施行,又如何斷定確然可行。”


    “不錯,”十三公子道:“就算我們可以暫且避開陛下暗地推行新政,待時日發展,陛下總會知情,屆時唯能說服陛下的,隻有‘成效’二字。”


    師光點頭,接道:“況且推行新政,必要消耗相當財力,如今戰事未平,高華陽數十年斂財所餘下的禍端尚未緩和,百姓手中無財,無法眾籌,隻單單開府造學這一則,錢從何來。”


    “錢財,本王倒是有一些。”


    十三公子這樣說,師光和孫岩以及其餘幾位先生都朝他看過來,十三公子灑然一笑,道:“本王近些年無所事事,憑著這身份,強入了幾樁買賣,金陽城乃富庶之地,滾滾幾年,倒是收獲許多,大肆推行新政是還不夠,買下幾座不起眼的城池,倒也綽綽有餘。”


    想到十三公子過往的種種行跡,議事的先生們倒也見怪不怪了,隻是孫岩是個對數字十分敏感的人,差點就問出口,十三公子是做了些什麽買賣,如何獲利,收益如何,恨不得一一請教清晰。


    十三公子隻得對孫岩好笑不笑地道,“這財物的來曆十分幹淨明了,幾位不必憂心。”


    眾人便又是點頭,接下來便是商議如何做出成效來,十三公子的財力畢竟有限,大肆推行新政也難免張揚多事,說來說去,還是先找一個陛下顧不上,權貴的手伸不進去的地方,先做一番試驗。


    可這樣的地方……


    眾人想了有一會兒,似乎都想到了,似乎心裏又都沒有定下,十三公子隻能先開了口,問:“韓地如何?”


    十三公子這話是看著師光問的,韓地不是沒有權貴,而是現在負責管轄韓地的權貴便是師光。這還是多虧了當日他十三公子在韓地惹是生非,那暴亂之地權貴們大多不願再插手,十三公子便在南帝麵前舉薦了雲間,而雲間終究是個女流且非自己人,當時恰巧又頂著師光義女的名義,南帝實則是將韓地的大權推給了師光。


    師光手段柔軟,韓地近段時間以來,確實不曾有過是非,陛下又為南方的戰事和自己的身子焦頭爛額,已經許多沒有過問過那邊的情況了。南帝看得出師光是個沒企圖的孬種,又有些迂腐忠良,對他還是有十分信任的。


    隻是一旦推行起新政來,總會有是非發生,一旦發生了是非,師光這把軟骨頭,頂不頂得住。


    師光知道十三公子故意問他,問的便是這樁事情,選擇韓地是利用了師光的便利,可是出了差錯,師光是第一個逃不了幹係的。


    師光未曾多想,拱手道:“本侯願意一試。”


    十三公子說:“師侯不必勉強。”


    師光想起了雲間對自己說的話,迴望自己的小半生,受著安儀長公主的窩囊氣,師光道,“苟且偷安更是勉強。”


    十三公子抬了一瞬眼,今日忽然對師光有了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他原本以為師光今日肯加入這個陣營,幫他出些謀劃些策,本隻是為了感激十三公子願意接納師子歸這件事而已。


    轉到另一邊,孫岩卻有個疑問,“公主會不會不答應?”


    十三公子沉吟一口,道:“凡改革總會有些代價,她既深明大義,不會如此拘泥。”這話是對外人說的,十三公子十分確定雲間不會反對的原因是,這件事情是宸王生前想要做的。


    一番議論結束,十三公子送罷賓客,折身迴來看見雲間就在身後,他笑著想要走上去,雲間卻忽然後退了一步,垂眼道:“你們方才議事我都聽了,我不答應。”


    十三公子便蹙起了眉,站在幾步外不解地看著她。


    雲間低著頭想了很久,嘴唇抿了又抿,似有什麽話就在嘴邊,卻又不願說出口來,最末終是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你想做便做吧,我沒事了。”


    另一邊繡兒挖了個坑,似乎是填埋了什麽東西,正在土堆上蹦蹦跳跳的,想要將這土坑踩實一些。她看見雲間和十三公子隔著些距離說了些什麽,然後便臉色不太好地離開了,心想這對冤家又在鬧什麽莫須有的小情緒。


    雲間迴房之後坐下,感到有些冷,才發現是四麵的窗子都被人打開了,她起身去關窗,繡兒很快就跟了進來,還未張口,雲間緊張地問:“今日是誰打掃了我的房間?”


    “我啊。”繡兒說著,拍了拍手上殘留的泥土。


    “窗下的那株盆景呢?”


    “被我丟了。”


    雲間抬眼看她,卻見繡兒笑得有些得意,繡兒走過來挽著雲間坐下,小聲說:“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


    “知道你每次從珺王殿下那兒迴來的時候,送來的避子湯你根本就沒有喝,都被你倒掉了,藥得那花兒都不發芽了。”


    雲間低著頭不說話。


    繡兒道:“放心,我一個人處理的,沒人看見,再說看見了也不知道我在幹什麽,這王府裏誰關心我呀。”說著,繡兒又在雲間的手臂上掐了一把,道:“你傻不傻,那東西你雖然沒喝,一直放在那兒是有味道的呀,這長年累月下去,你便是沒喝進肚子裏去,總是會受些藥邪的,這萬一身子裏已經有了,再叫它給藥沒……”


    這話不好聽,繡兒便不說下去了。


    雲間眨了眨眼,輕聲地囑咐:“這件事情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我還沒那麽傻,你說喝又不喝,這喝啊定是演給別人看的,這是你跟珺王殿下說好的?”


    “也不要讓他知道。”


    繡兒一愣,“這……這……”她想了又想,連問都不知道該怎麽問。


    “我不是打算一直瞞著他,”雲間低頭摳著自己的手心,輕輕地說:“他想要,我便盡我所能地給他,隻是我們周遭的變故太多了,我不想這些事情影響到他,往後若是真的有了,我終究會擇合適的時機告訴他的。況且,我現在雖然與他走得親近,但倘若我們親近到有個孩子的地步,對我對他、對那個孩子都不是好事,你千萬不要保密,這很重要。”


    繡兒鄭重地連連點頭,拉著她的手,說:“雲間,你好苦,我會幫你的,很當心很當心地幫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玲瓏枕上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年一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年一信並收藏玲瓏枕上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