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讓沈玉眉不必緊張,可當她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沈玉眉卻格外地緊張。


    醜媽媽。


    沈玉眉用笑容極力壓下內心的緊張,抿了一口茶水,道:“這個人麽,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是沒什麽用,你要,就帶走吧。”


    雲間覺得那拴著醜媽媽的地方畢竟是所謂的禁地,禁地總得有點理由吧,沈玉眉答應得這樣痛快,恐怕是另有文章。


    可到底是什麽文章,也得看了才知道。


    雲間道了聲多謝,沈玉眉便放下茶盞,攏起衣袖站了起來,親自帶著雲間往後院走。沈玉眉走起路來一貫是慢悠悠的,仿佛走得越慢,方能越顯雍容。


    這一路便經過了許多地方,內院新姑娘們吊嗓子學藝的地方,再之後經過了趙知身教書的那間小學堂,經過了荻花苑的院門口,再往後便是後院,雲間住過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冬天的緣故,這一年的醉月樓更是格外的冷清,連學藝等著明年開春掛牌的新姑娘都沒有了。


    沈玉眉也不禁感慨起來,“說花無百日紅,醉月樓的風頭也漸漸走到盡處了,雲間啊,在外頭享福的這些日子裏,你可想過園子裏的日子?”


    一則,雲間在外麵並沒有享到什麽福,二則這破地方也沒什麽好留戀的。雲間便懶得搭話,沈玉眉自顧道:“就算這地方你不喜歡,人總會有想起的時候吧。媽媽我近來時常想起些過往,那時芷萱和子姝還沒有掛牌,資質是最拔尖兒的,那時候醉月樓裏還有四大花魁,迎棠、汀蘭、盈盈,還有月榕,現在死的死走的走,隻剩盈盈一個在媽媽身邊了。媽媽我熬到這個位子,再不用對前廳的那些臭男人迎來送往,卻還是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捧一捧澆灌起來的苗子,一根一根枯了折了,現在連繡兒都要走了。”


    雲間好奇地問,“眉娘有沒有想過,若是不經營這園子,日後該如何?”


    沈玉眉誇張地笑起來,“不經營這園子?這園子裏養著這麽多人,他們個個孤苦無依,媽媽我怎能放下她們說不管就不管了?”


    雲間笑,“是,眉娘對自己栽培出來的姑娘個個視如己出的,隻是當初叫人給我下毒的時候,也沒見著一絲心疼呢。”


    沈玉眉無奈地迴道,“媽媽我那時是得了慶王的安排,要讓你那臉快些好起來,至於到底用什麽法子,也就顧不上過問,這園子裏畢竟有這麽多活人,媽媽我不能為你一個,不管其它人的死活。”


    “慶王的安排麽?”雲間反問。


    沈玉眉笑吟吟地將雲間看著,仿佛不懂她是什麽意思。過去雲間也以為,那時想將她送去宸王府害慕容錚,是慶王的安排,甚至雲間也曾認為,讓迎棠去害死先太子,也是慶王的安排。


    可是迎棠害死先太子那事,已基本可以斷定,慶王就算有所參與,幕後的主謀也並不是他。


    其實雲間也隻是這麽一問,沈玉眉說不說什麽都不太重要,就憑醉月樓敢打師子鈺這事兒,雲間也差不多可以斷定,醉月樓背後真正的主人,就是安儀長公主了。安儀長公主要讓師子鈺在外麵吃苦頭,好知道沒有自己,他什麽都不是。


    除了安儀長公主,再沒有一個有這麽大膽子敢授意人打那小魔王,且願意管長公主家務事的了。


    所以很可能,先太子也是長公主授意,讓沈玉眉想辦法弄死的。


    說著便走到了那禁地的門口,門已經被人打開,雲間站在門外遠遠看著,裏頭的人仍像一堆雜物一般伏在那裏,日曬雨淋,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究竟為什麽還要堅持著活下來?


    上次見到時畢竟是黑夜,雲間也沒太看清那人的模樣,這會兒看在眼裏,還是看不清,因為那個人已經可以說是沒有臉了,渾身上下都是黑的,像從煤泥裏撈出來的一般。


    沈玉眉命人解開鎖鏈,找了個籠子將那人塞進去,籠子隻有半人高,裏頭的人還是隻能那麽趴著。


    然後便又找來一輛平板車,將籠子放上去之後,用一整張黑布蓋起來,沈玉眉問雲間,“這安排可還合適?”


    雲間想了想,也沒有更合適的安排了,迴去的路上總是要穿街過巷的,嚇著人就不好了。


    “那就勞煩眉娘打發人,幫我把她送去珺王府吧。”


    ……


    珺王府裏,雲間又帶了個人迴來。十三公子有點煩,覺得自己這珺王府被她搞得像收容所,孫岩一家四口便不說了,若箏公主、師子歸還有繡兒,這幾個都是雲間變著花樣弄進來的,這些女人擠在一處,早晚要雞飛狗跳的。


    可是怎麽辦呢,又不想管她。


    雲間把那籠子帶迴來之後,還是很想先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便要往那間修建得十分講究的浴室裏領,被安康好說歹說給攔下了,那是他家公子無事時最喜歡泡在裏麵的地方,除了即將跟他上床的女人,誰都沒資格去。凡是女人進了那地方,便是要與十三公子共度春宵的標誌。


    雲間想到這個有點不高興,但還是算了,便又另外找間屋子,叫人把籠子裏的人放出來洗澡。


    可是珺王府的侍婢,一輩子也沒伺候過這麽窩囊的人,一個個推脫著,誰都不想幹這個活,一副除非她家殿下主子發話,如何也不願上刑場的模樣。


    找男人來洗,又不太合適。


    那籠子裏的人放出來之後,也隻縮在角落裏,滿眼的驚慌,隻被人看一眼,就怯怯地發抖,把頭埋得很深很深。


    雲間隻好擼起袖子,自己來受這份累了。


    侍婢們大舒一口氣,紛紛借口自己還有活沒幹完,腳底抹油溜得飛快,雲間心裏鄙視著這幫勢利眼,卻在看到那黑乎乎的一團人時,也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見她將自己抱得那樣緊,看來是手腳都還能動,那就試試她聽不聽得懂人話,讓她自己伺候自己好了。


    雲間走近一些,那人瞄見了,抖得更厲害。隻是這怯怯的模樣,和雲間那天夜裏見到的,有些不太一樣,雲間記得那時的那個人,眼裏全是滄桑,沉默得仿佛一尊石像。


    “你不要怕,我不會害你。”雲間說。


    那人不語。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那人點頭。


    “那你抬起頭來,讓我幫你好不好?”


    那人搖頭。


    有了迴應,雲間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個人,活生生的人,被糟蹋成這個樣子,就算與她想查的事情無關,也是可憐至極。


    雲間便伸過手去,溫柔地摸了摸那人早已粘成一團枯草一般糾結的頭發,“我幫你好不好,先把衣服脫了,你已經這樣了,我不會害你的,我沒必要害你。”


    那人仿佛被說動了,抬頭看了雲間一眼,卻又把頭埋下,但沒有反抗的意思。


    雲間便又靠近了一些,伸手去剝她的衣裳,這破破爛爛的衣裳,髒得已看不出該怎麽脫才合適,雲間便拿來一把足夠鋒利的剪刀,能碰到哪裏就剪哪裏。


    起初這人還是配合的,在雲間的手來到她的腰側,正要將一個口袋一樣的東西剪開的時候,那人忽然驚恐地又縮了起來,伸手想要去護住那個口袋,卻又不敢,但顯然是拒絕雲間碰那裏的。


    雲間便朝那口袋看去,雖然也是破破爛爛的粗布,但顯然沒有身上的衣料那麽髒那麽粘,像是後來掛上去的。


    雲間看到她很緊張那個口袋,便試探著問,“我可以看看這是什麽嗎?”


    那人似有些猶豫,點了點頭,又用一根烏黑的手指指了指遠處,示意雲間到遠一些的地方去看。


    雲間便用剪刀將口袋剪了下來,這口袋很厚很厚,像塞了好多棉絮在裏麵,摸上去隻是一團綿軟,那人仿佛怕極了,自從口袋離開身上之後,身子縮得更緊,緊張地露出一隻眼睛將雲間看著。


    雲間覺得她格外可憐,便下意識地想要照顧她的情緒,就站去了很遠的地方,打開了袋口的抽繩。


    袋口剛剛打開的一刻,一隻毒蠍倏地爬了出來,雲間不及防備,手背便被穩穩地蟄住了,她飛快地甩手,將那東西甩開,轉眼去看另一邊縮在角落裏的人,那人的眼神愈顯慌張,慌張地爬起來,慌張的張著口,雲間才看清她是沒有舌頭的。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那毒蠍也不知爬去了哪裏,那黑乎乎的人慌忙地撿起地上的剪刀,握緊了朝雲間衝過來。


    那一瞬的眼神,讓雲間想起了一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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