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十三公子大多都是與孫家父子廝混在一起,孫岩實在是個滴水不漏之人,在工部任職的多年裏,見過聽過的許多事情,為了不留下把柄,並未用紙筆記錄過一字一句,但凡緊要的,都暗暗記在了腦子裏。


    原本他並沒有想過要憑一己之力去推翻什麽,隻是那些罪惡的東西,雖然不能留下證據,但仍需要有人記著。


    好在十三公子是個探人隱私翻人老底的好手,且陛下默許他做這件事情,孫岩將自己所知的表述出來,十三公子再派人去一一查證核實,起初並沒有遇到什麽困難,隻是高華陽的賬目複雜繁多,忙碌了些。


    這些天十三公子都沒有打擾雲間,雲間也很閑,閑得不知道自己一天天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這天夜裏,十三公子忙完了公事,悄悄摸進雲間的房間裏,她怕黑的毛病還是沒改,燈燭亮著,已經燃了一半。十三公子看到燈燭下,有一本尋常的小冊子,翻開來看,依然是與自己十分相似的筆跡,並不娟秀,甚至能看出書寫時有些淩亂。


    冊子裏也沒寫什麽特別的,記的盡是自己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吃了哪些東西,她原本日子就過得清淨,瑣事很少,值得記錄的便也很少很少。


    十三公子蹙眉,不懂雲間做這事情的用意,懷疑她又在使什麽特別的花招,但也想不懂。便將小冊子拎在手中,試著抖了抖,想看看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麽玄機。


    寂靜的夜裏,紙張嘩啦啦翻動的聲音,使本就睡得不沉的雲間醒來,她坐起來,有些迷茫地看著坐在燈側的十三公子,看著牆壁上,投下一片大大的陰影,是他身形的輪廓,大得有些可怖。


    那人便站了起來,一步步向自己走來,雲間如夢初醒,依然迷茫地看著他,似乎是在嚐試分辨夢境與現實,直到十三公子的手伸了過來,將她淩亂的額發撥了一瞬,感受到他指尖的冰涼,才確定,這是醒了。


    “做了什麽夢?”十三公子問她。


    雲間垂目,在她黯然的泛著淡淡思憶的眼神中,十三公子已經猜到她夢中的人是誰。便就不再追問這個令人傷感的話題,他說,“聽伺候的說,你這幾日精神不太好?”


    雲間不說話。


    十三公子問:“記不得事情?”


    她點頭。


    難怪這幾天她都這麽老實,大約是就算有什麽歪腦筋,還沒來得及落實,扭頭就忘記自己想做什麽了吧。


    “也好,難得糊塗。”十三公子說著在她臉蛋上輕輕地掐一把,無比溫存。


    雲間心裏又是微微一動,轉臉迴避,問:“遇到什麽麻煩了?”


    十三公子深吸一口氣,認真地點頭。


    雲間便抬眼看他,等著他將麻煩說出來,看有沒有辦法幫他解決,十三公子知道她最吃這一套,繼續認真地說,“很大的麻煩。”


    雲間的眼神便更加明亮,卻見那人笑起來,伸手將自己攬進懷裏,用下巴蹭著她的烏發,認真地說,“想你,一走神就想你,一想你就走神,你可幫得了我?”


    雲間想把他推開。


    十三公子稍用了些力氣將她控製住,亦寵亦有些命令的意思,“別動,抱一會兒我就走。”


    其實也不是小氣到連抱一下都不許的程度,隻是,雲間說:“你身上涼。”


    十三公子才反應過來,已經入冬了,他從外麵進來,因為穿得暖和,自己並不覺得冷,但衣衫是涼的,將剛剛睡醒的雲間刺著了。於是暫且將她放開,解開了厚重的外袍,雲間見這動作,身體默默地向後一縮,又被十三公子攬迴來,塞進懷裏,敞開的外衣像棉被,把兩人包合在一起。


    “真的隻抱一會兒,夠了我就走。”十三公子說。


    雲間沒有什麽話好拿來迴他的,低著頭迴憶著醒前的夢,夢裏她在宸王府失足落了水,落湯雞一樣被慕容錚拎出來,慕容錚一邊數落她笨手笨腳,一邊張開手臂,溫和地笑著,“還不快過來,要風寒的。”


    雲間正往那懷裏靠著呢,就醒了。


    她最近總是做夢,夢裏都是同一個人,也不是噩夢,大約算是美夢吧,可是每到最美的那一刻,就會醒來,所以沒事兒她就想睡覺,把美夢續起來,但是一直都沒有成功。


    雲間便覺得做夢還是很好的,隻要把夢境和現實顛倒過來,將夢境當做生活,將生活當成是在做夢,就不用難過了。


    所以她又閉上了眼睛,就當抱著自己的是那個人,就當迴到了夢裏,這樣想著想著,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十三公子不舍得驚醒她,便幹脆抱了一夜,夜寂寂,心寥寥,隱藏在心中的歎息,如涓涓長河,一刻也不曾間斷。


    原本以為抱得到就可以滿足,實際知足不等於幸福。


    ……


    長公主府裏,師子鈺穿著一身半金半紅的衣,牽著雪白的絕塵,正打算出去到珺王府門前遛馬,被安儀長公主攔下。


    師子鈺撫了撫絕塵幹淨的皮毛,示意它乖乖等著自己。這馬一點也不乖,師子鈺陪它玩了這麽久,馬夫能做的事情都做過了,它還是不讓自己騎,所以每次牽著這馬到珺王府門口溜達的時候,師子鈺自己心裏也是覺得有點尷尬的,那也忍了,再尷尬也沒有慕容十三看見這馬的時候心裏煩躁。


    但慕容笑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師子鈺每天招搖過市地去遛馬,明擺著就是挑釁,慕容十三卻似有些不敢招惹他一般,一直放任著不管。


    師子鈺並不知道雲間病了,慕容十三心裏忍著一時堵,也不想弄出動靜來,打擾了雲間。


    無人的廳裏,安儀長公主對師子鈺說,“珺王在查國舅的帳,是想將那些舊賬追迴,做成了好去陛下麵前領功。”


    “唔,”師子鈺應,“母親不是早已知會了高家的人,讓他們把銀子都散出去麽?”


    安儀長公主也不再瞞著,道:“本宮是跟高家的人這樣說的,但其實,那些散出去的銀錢,正是被本宮接住了。”


    “母親要這些錢財做什麽?”


    “自然是備著日後的用處。”


    謀權的思路,安儀長公主還是很清晰的,過去她的想法是,隨著陛下的心意,扶持那個不成器的十三公子做太子,然後把師子歸嫁給他,自己借用丈母娘的便利在幕後操控。自從確定慕容笑並非如自己設想的那般容易控製,這條路行不通之後,安儀長公主便換了個坐山觀虎鬥的思路。


    她分明的知道,自己就算再努力,也是個女人,陛下不會明著給自己足夠的權利,所以她隻能伺機撿漏,眼看著南國變得風雨飄搖,等到南帝撐不下去了,朝中局勢最脆弱的時候,再使出致命一擊。


    所以她需要很多的錢來招兵買馬,用來積攢那致命一擊的實力。


    師子鈺問,“母親擔心慕容十三查到母親身上來?”


    “是。”安儀長公主迴答。


    師子鈺道,“母親既然做了這件事情,一定已經準備得足夠萬全,何必懼他?”


    安儀長公主道:“國舅留下的私財數目龐大,要不動聲色地轉移,需要些時間。珺王找了孫家父子幫忙,這孫家父子能夠不顯山露水地玩弄了慶王,是有些本事在身上,還是要謹慎一些的好。”


    “母親想讓我去殺了孫家父子?”


    安儀長公主不悅地瞥師子鈺一眼,“若是殺人這種小事,何至於非要你去動手,珺王將孫家人留在珺王府裏,保護得很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太容易暴露。你應當知道,本宮就算手裏握著再多籌碼,也隻能在暗中挑撥,一旦公開與他對戰,隻一句‘男尊女卑’,本宮就敗了。本宮現在還不想與他大動幹戈,隻要這件事情能夠不露痕跡地過去就足夠了。”


    師子鈺了然,“母親想要拖延慕容十三查案的進度,為轉移國舅的私財多爭取一些時間。”


    安儀長公主點頭。


    師子鈺道,“母親想讓我去給慕容十三添點麻煩?何不就將他老娘蓮夫人抓了?”


    安儀長公主搖頭,“無緣無故抓他母親,他必猜得到背後的意圖,如此更是打草驚蛇,本宮思來想去,要不露痕跡地做這件事情,還是你來做比較合適,畢竟你與沈雲間之間有一些交情,她現在是珺王最大的軟肋,你能不能想個什麽法子,讓沈雲間身上出點岔子,先分一分珺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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