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有人想在了她的前麵。


    “將沈雲間收作義女?”長公主府裏,安儀長公主看著師子鈺臉上驕傲不羈的表情,讚道:“妙啊,妙計。”


    師子鈺一挑眉道,“現在八哥九哥幾人,都巴巴地等著母親您幫他們料理他們六嫂的事情,這建議提出來,八哥九哥他們必會附議。”


    “這事可不能本宮來提。”安儀長公主道。


    師子鈺懶懶地,“那就不歸我想了。”


    長公主冷笑,“你想的出來這些?你小子近來進步神速,說說你背後那位高人是誰,還不帶來給母親引薦引薦。”


    這麽快就被他娘看穿了,師子鈺覺得有些無趣,大喇喇地拍了拍手,一名青年從門後繞了出來,容色端正衣冠楚楚,持扇作揖,“學生李慕遊,拜見長公主殿下。”


    “李慕遊。”長公主細細地將這青年打量著,倒也沒看出來與那些尋常的白淨書生有多大不同。


    師子鈺不知是謙虛還是真的瞧不上,對安儀長公主介紹道:“落榜的考子,在花樓裏認識的。”


    這麽說著,安儀長公主便瞥了他一眼,她可不喜歡自己的兒子總往花樓裏鑽,那些香脂豔粉可是很危險的東西。


    “說說看,你出這主意,意在為何?”安儀長公主問。


    李慕遊站直身體,侃侃地道:“學生誌在朝野,為社稷分憂,可惜學識淺薄,未能高中,鬱……”


    李慕遊說著,安儀長公主雙手疊在裙上,不悅地清了瞬嗓子,表示對他的來曆和誌向都沒有興趣,讓他挑重點的說。


    李慕遊急忙會意,訕笑一瞬,道:“學生在花樓時聽說,如今南國邊境南北皆將要有戰事發生,南國富庶,糧餉不足憂心,而韓人匠技超群,擅長造兵打鐵,因而當今陛下才對韓人民意趨之若鶩。得韓人公主者,可得韓地,已是朝野上下不爭的結論,可是韓人公主的用處,到底有多大多久,韓人此時心意尚未歸順,不過是因為在世者,大多經曆過那場苦戰,心中仍有忌憚和怨憤,然數十年之後,韓人後生受的乃是南國的禮教,食的是南國的粟米,心中豈還會有南韓之分?”


    “說下去。”


    李慕遊繼續道:“將韓人公主收做義女,乃是眼下安撫韓人之心的權宜之計,那位韓人公主無論性情如何倔強,也抵擋不住繁衍生息、民族交融的大勢。而她背後之人,卻可以控製,此交融之程度,數十年後,韓人後生民意之所向,這才是真正的得韓人公主者,可得韓地。”


    長公主聽來,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她之所以一直對韓地那塊寶地沒有興趣,是因為那裏除了不聽話的賤民,沒有她需要的東西。國舅那般覬覦韓地,不過是因為他愛錢,可長公主雖然表麵日子過得十分奢華,對錢不錢的倒也沒多大的欲望。


    韓地真正的價值,不在眼下,而在未來。一個看似已經歸順,但實際被其他人操控在手中的韓地,才是真正養在家門口的猛虎,可以咬外人,也可以咬主人。


    “李先生現在住在何處?”安儀長公主問。


    李慕遊急忙禮貌地拱手低頭,“學生不敢當。”


    安儀長公主也大方地一笑,師子鈺懶懶地道,“名落孫山,再尋不到靠山,就迴老家種地去唄。”


    安儀長公主笑,“李先生懷才未遇,不如就暫且在府中歇下,輔導子鈺做個伴讀吧,來年再考,也好免去來迴奔波之苦。”


    “學生謝長公主恩賞。”


    ……


    夷地被破,奉城不戰而降的消息,仍在路上。朝堂上,南帝還在惦記著那修建長城的長遠大計,修建長城還是得用到手藝出眾的韓民,要韓民聽話,還是得打他們公主的主意。


    南帝將十三公子的建議當眾提了出來,隻是沈絮年少又是女子,給她個虛名倒是無妨,背後仍需有名望的人來輔佐,正問這事情怎麽安排合適。


    十三公子剛要上前說話,卻被國舅高華陽搶了先,道:“沈絮公主的生母是韓人公主,如今婚嫁已廢,再嫁或顯兒戲,姨母朝曦夫人體虛,恐年月不長,孤苦一人,不如收養在長公主膝下,名位一如當年,正當合宜。”


    “讓安儀收養沈絮?”


    聽得此言,滿堂嘩然,慕容晟兄弟幾個目光閃亮,不禁對視了幾眼。上次長公主幫他們撐腰去珺王府討要六嫂,已經得了這兄弟幾人的好感,若是如此,令六嫂有個歸宿,也是極好極好的。


    慕容晟幾人紛紛出頭附議。


    安平侯師光想了想,安儀長公主是自己的老婆,她收養義女,自己就成了義父,那麽輔佐沈絮治理韓地的差事,幾乎就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倒是比落在國舅這種人手裏好得多。其實他早就有自薦管轄韓地之心,畢竟之前他與宸王慕容錚還是十分交好的,深知慕容錚的治國之誌,也為他的離去惋惜不已,代他照顧遺孀,也是一件善事。


    隻是師光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頭是國舅先起的,難道這其中還有其它什麽門道。


    南帝問師光什麽想法,師光暫時提不出意見,南帝的目光便落在了十三公子身上。


    他是想說些什麽,但也沒想好該說什麽。讓雲間棲身在安儀長公主門下,好處是師光是個賢臣,會很好地照顧幫助她,壞處是安儀長公主看起來並非表麵上的善類,況且師子鈺必會借機對雲間刁難。


    可有這個提議在前麵,他再提直接讓南帝認下雲間這事,便顯得有違倫理輩分,這滿堂朽木必不會認同。陛下有更好的選擇,又為什麽還有聽取他的建議呢。


    十三公子隻能什麽都不說,與安平侯師光暗暗對視了一眼。


    早朝結束前,陛下命人宣讀了一道聖旨,針對的是將十三公子打發去霍北打仗這事。這事情幾乎沒有經過朝堂商議,陛下急於讓十三公子建功立業,取代慕容錚的威信,心中早已做了這樣的決定,慕容家其它幾個有資格去的兄弟,也沒有一人提出異議,大家恨不得是盼著這道聖旨來的,讓慕容十三快點滾,滾得越遠越好,滾遠了才好把六嫂救迴來。


    十三公子本人也已做好了準備,原本慕容錚在的話,便是他的差事,慕容錚不在了,自己便責無旁貸。


    隻是慕容錚離世這件事情,又是誰這麽快就捅去了霍北的呢。


    賜金甲,賜帥印,即日啟程。


    散朝之後,十三公子特地找到了安平侯師光,恭恭敬敬地道:“本王出征之後,沈雲間很快就會受詔搬去長公主府,本王知道師侯與長公主夫妻感情淡薄,還請師侯在府上多加照看,沈雲間雖詭計多端,但凡事皆是以韓民福禍為基,請師侯多加提點包涵。”


    “既是宸王遺孀,本官自當竭盡全力。”


    “另外,切不可讓她知曉宸王離世之事,即便她有所疑慮,也萬萬不能失口承認,尤其是要提防子鈺。”


    “本官會與府中各人分清利害,殿下放心。”


    十三公子慎重地點了點頭,急匆匆地迴了珺王府。


    雲間還在睡懶覺,聽見十三公子進來了,也不轉身去看他,反倒將身子又向裏側了側。


    十三公子站在床邊,知道她已經醒了,道:“陛下在朝堂上答應,將你收在安儀長公主膝下做義女,以此撫慰韓民。”


    “廢物。”雲間不看他,冷冷地說。


    十三公子垂目,“是我的分量還不夠,才讓你受這種委屈,我會努力的。”


    那人嗤笑,心想你隻要在霍北的時候死得利索一點,錚哥哥迴來了,我便不必受委屈了。


    “我今日便要前往霍北了。”十三公子說。


    雲間還是不理他。


    “起來!”他忽然命令。


    見雲間依然不為所動,索性剝開被子,將她從床上拎了起來,硬塞進自己懷裏,緊緊地抱住。


    因為攜著力量,他的身上很硬,將雲間壓得很不舒服,一臉厭惡地被他摟在懷裏,十三公子在她耳邊沉沉地道:“陛下給了我二十萬軍馬,要我守住雁城,但我會一直北上,直搗霍北皇城,唯有如此,才能為我奠定軍威,他日軍權在握,我會幫你完成你的理想,弑君也罷,複國也好,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而你隻要答應我,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無論聽到了什麽,知道了什麽,千萬撐住,等我迴來。”


    雲間還是不理他。


    十三公子按住她的背,低吼,“答應我!”


    雲間依然不說話,十三公子隻能緊緊地抱住她,閉上眼睛,猝不及防地擠出了兩行痛心而無奈的淚水。


    這一趟他必須得去,要為六哥報仇,要推翻南帝暴政,必要先豐滿自己的羽翼,他不能再安於現狀,做一個跳起來隻能敲到敵人膝蓋的蟻人,一將功成萬骨枯,唯有踏著鮮血與白骨堆積而成的堡壘,才能真正地高高在上,與南帝比肩。


    才有資格將南帝,將他的親爺爺看待做敵人。


    可是這一去,不知歸期,離開了珺王府,外麵的世界變化多端人多口雜,憑她的聰慧,知道慕容錚已經離世的消息,隻是早晚的問題。一旦她知道了,那將是他們之間永遠無法翻越的一條溝壑,她將恨他入骨,他的一往而深,終將萬劫不複。


    被他擁了許久,雲間才輕輕地從這懷中掙脫,拿過十三公子的手,在他掌心裏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個“征”字。


    十三公子不懂是什麽意思,雲間隻笑笑,說:“你走吧。”


    十三公子點頭,臨行前心中不舍,俯首迎上,扶著雲間的後首,在她唇上纏綿而貪婪地攫取許久,適才將她鬆開,折身而去。


    雲間看著那個背影,看著再度合起的房門,靜靜地一笑,一手壓著自己的小腹,喃喃道,“‘征’,我為它取的名字。”


    他是它的父親,他有權利知道。


    確認那人已經走遠,雲間深吸一口氣,望了眼房頂,“出來吧。”


    謝白衣掀開瓦礫,從天而降,多日沒有大方地露麵,猛然相見,還是有點尷尬。


    雲間懶得追問什麽,淡淡地吩咐,“別讓他活著迴來,死得越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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