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醒來時,已是三天之後,躺在聽蕭別院,不,應該稱做珺王府。


    她感到有人在抓著自己的手,以為是慕容錚,意識模糊時,手上也使了點力氣,將那溫厚的大掌握緊一些。


    漸漸轉醒過來,虛虛地抬眼,虛虛地看到一張臉,因為慕容家的兄弟們,大多長得還是有那麽點相似之處的,一時也沒有分辨清晰,便微微地笑了一眼。


    十三公子見她這一笑,心中一喜,緊隨而來的是無盡的悲傷,他想起來,她若是看見自己,是絕不會笑的,她認錯人了才笑,可她以為是的那個人,已經永遠不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了。


    十三公子不禁地迴避了一瞬眼神,感到沒臉見她,握在她手上的力道下意識地更緊,將雲間的意識更拉起來一些,她驀地一睜眼,蹙起眉,想要將自己的手抽迴來,十三公子緊緊握著,隻是不敢看她。


    雲間醒了,猜自己這一覺必定睡了很久,周遭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起碼她能認得出來,這是原先聽蕭別院裏十三公子自己的臥房,身下躺著的,是他的床。這床她不光躺過,還和那人幹過些不太地道的事。


    但她畢竟還沒有恢複,身上也沒多少力氣,手是抽不迴來的,一臉嫌惡地看著他,“錚哥哥呢?”


    一睜眼,儼然就是一副討債的架勢。


    十三公子大約也猜到了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沒有太多猶豫,幹幹地迴答,“走了。”


    “走了?”


    “去寺裏,修行了。”十三公子說完,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能表現出太過心虛的模樣,便抬起眼,直視雲間的眼睛。


    雲間還是滿眼厭惡地看著他,她大概猜到了一些,既然自己已經在珺王府,說明宸王肯定是不在了,不然不會放任不管的,雖然慕容錚說自己不會去出家,但她睡著之後,誰知道十三公子又用了什麽下三濫的招數,將他給逼走了呢。


    雲間受不了,還是要把手抽出來,抽不動,煩躁地叫了聲“疼”。


    十三公子手上仿佛觸電一般,急忙鬆了手,雲間離開了他的桎梏,馬上就要掀被子下床。十三公子隻好急忙又將她按住,一個趔趄,差點將整個身體都壓在雲間身上。


    她被他半壓在床上,心中的煩躁與厭惡就更如排山倒海一般,瞪著眼道:“滾,我看見你想吐!”


    她會是什麽態度她會說什麽,十三公子都沒什麽好意外的,她說什麽都行,怎麽罵自己都行,罵得越狠越難聽越好,他不僅該罵還該死,或許這樣還能讓他心裏的悔恨減輕一點點。


    想到這裏,十三公子的眼圈不禁地紅了。


    雲間看著他便更加的嫌棄,喲喲喲,幹那些喪良心的缺德事的時候怎麽不見他眨眨眼,這會兒罵兩句就委屈了,賣起慘來了?


    “滾!”她又說。


    十三公子還不滾,隻是從肢體到聲音都有些顫抖,輕輕地道:“你別亂動,禦醫說你懷著身子。”


    這一說又將雲間拉得清醒了一些,懷著身子,懷的他娘的還是你的身子!


    “跟你沒有關係。”話罷抿唇,再也不想看他。


    十三公子怕給她壓壞了,從她身上離開,在床邊依然抖著嗓子,“我……無論是什麽關係,我都會待它視如己出。”


    “滾!”


    她大吼一聲,把十三公子嚇得一驚,閉了瞬眼,聽話地滾了出去。


    他無法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雖然他潛意識裏認為一定是自己的,可是她睡夢中,一聲聲喊的都是那人的名字。但其實是誰的都不重要,那是它一定要負的責任,記住這一點就足夠了。


    他很怕,很怕說錯一些話觸動到她,他很想很給她一些安慰,但是安慰的話都不能說,她是一個太聰明的人,多餘的安慰會讓她察覺異樣。


    他不敢讓她知道那件事情,雖然不知能瞞得到幾時。


    禦醫接著便進來給雲間診脈,告訴她千萬靜心休養,這一次就真的能好起來了。


    怎麽忽然就能好起來了呢,雲間不懂,問禦醫,禦醫說有個神秘人忽然送來了雪顏羮的藥方,他們對症下藥,沒想到當真起作用了。


    “神秘人?什麽樣的神秘人?”


    禦醫搖頭,“下官不知。”


    這是個神秘人頻生的念頭,那鳳凰膽也是謝白衣神神秘秘地從南夷弄迴來的,這次說不定又是謝白衣。


    這個就先不追究了,雲間急忙問,“宸王殿下現在何處?”


    禦醫沉在藥箱裏的手略略有些發抖,低頭整理著藥箱,迴答:“下官職責是醫人診病,其它的知之甚少。”


    禦醫整理好了藥箱,起身道:“宸王妃娘娘的身子仍需調養,腹中胎氣尚且不穩,請王妃娘娘務必清心靜氣,閑雜事宜不要多思多想,切莫動了胎氣。”


    嘁,那人的胎,不要也罷。


    雲間心裏雖是這麽想的,但到底是個女兒家,對這種無辜生命,心地尚且柔軟,心煩氣躁地揮手,“知道了。”


    她怎麽可能不多思多想呢,可自己現在到底是落在了慕容笑的手裏,慕容笑是個什麽東西,霸道專橫,恨不得將她眼睛蒙起耳朵堵上,更不可能說讓她隨意踏出這房門一步了,既然這條命又被拉了迴來,眼光還是要放長遠一些,將身子骨養結實了再說。


    “天不絕我。”


    雲間自語著,微微一笑,老天讓她活下來,一定是有目的的,她絕不辜負老天的這一番好意。


    ……


    皇宮裏,已經幾日沒有上朝了,南帝傷心過度,病得起不來床。


    寬闊的龍榻上,南帝跪著,懷裏抱著慕容錚自刎時所用的那把寶劍,哀傷地老淚縱橫,“錚兒啊,朕的錚兒,朕最好的一個孫子,你怎麽就走了呢,錚兒啊……”


    尹福海立在旁邊看著,已經不上去安慰了。


    南帝現在是吃了藥就睡,睡醒了就哭,唯這個時候才正兒八經地像個老爺爺,失去慕容錚這一迴,顯然比慶王那一次傷心了太多,幾天裏,頭發幾乎花白了。


    也就是到了現在,南帝才真正意識到慕容錚究竟有多好,他再沒有這樣好的一個孫子,且勇武且剛正,他從小就是天之驕子,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最完美的繼承人,卻這麽生生的讓他自己給逼死了。


    “老天!你為什麽這麽不開眼,為什麽要帶走他,帶走朕的錚兒!”


    南帝仰頭望蒼天痛哭,蒼天很無辜,分明是你自己眼瞎心瞎。


    “鳳凰膽,鳳凰膽……”南帝囫圇地念著這幾個字,幾乎要從床上滾下來,被尹福海扶住,南帝眼神恍惚地道,“鳳凰浴火,不是能起死迴生嗎,讓禦醫去用鳳凰膽,把朕的錚兒帶迴來,去,快去!”


    尹福海撫著南帝的心口,無奈地安慰,“陛下,人死不能複生,宸王殿下已經前往西方極樂,您節哀啊陛下……”


    “朕不信!”南帝哀傷地痛哭著,“朕不信什麽極樂淨土、閻羅鬼府,朕隻要錚兒能迴來,朕不想他死啊,朕沒想過讓他死啊!”


    南帝已哭到無聲,隻能聽到嗓子裏有一口氣沉沉地顫抖著,哭得像個稚兒一般張著口,滿臉的皺紋一條一條擠在一處,花白淩亂的發絲,隨著他的身形一起顫抖。


    十三公子站在幾步外,目光空洞甚至攜著一絲冷笑。


    南帝好半天才注意到他,指著他恨恨地問,“你來幹什麽,是你,是你害死了錚兒,是你,還有沈雲間!”


    十三公子依然冷笑,他終於相信,對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狠絕奸詐的老叟,多說無益。他是可以說點什麽氣氣他,可顯然這樣一個自私虛偽的小人,輕易也氣不死他,氣死他有什麽用,氣死他,六哥也迴不來了。


    十三公子依然冷笑著,目光空洞著,沒有情緒地道:“臣是來問問陛下,六哥的喪事應當如何操辦,是恢複宸王的位份風光大葬,還是當做沒有這迴事兒,私下裏偷偷埋了。”


    南帝看他這副淡漠的態度,愈加惱怒,指著他道:“你!你六哥走了,你竟一點也不傷心,還說什麽偷偷埋了的風涼話!”


    “可是要恢複宸王的位份,便等同於昭告天下,當日陛下對六哥的宣判是錯的,陛下可願承認?”


    南帝聽到這話,稍稍冷靜了一些,不迴答。


    十三公子心裏就有數了,他怎麽可能會承認自己是錯的,他不過是怪蒼天無情,怪造化弄人,怪這天不隨他的心意,反正不怪自己就是了。


    “看來陛下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十三公子道。


    南帝仍死不承認,“朕沒有那樣說過!”


    十三公子便又是一瞬冷笑,眼神冰涼,“好,陛下不願做這惡人,臣來做,臣給陛下一個理由。沈雲間腹中懷著六哥的骨肉,風光大葬便會滿城皆知,沈雲間很快就會知道。她隻是個女人,這消息她受不住的。陛下委屈六哥這一時,實是為了六哥的後嗣著想,”諷刺地冷然一笑,“六哥泉下有知,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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