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子特意挑選了夜半時分將這事挑起來,宸王府得到消息的時候,師子歸已經在南帝和六卿的麵前說了很多。


    說自己在韓地時,如何接到雲間模仿十三公子筆跡送來的書信,如何與她相見,如何被她以十三公子的龍玦相要挾,在霍北在列國使臣麵前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才使得霍北忽然對南國敵視,抓住使臣慕容仲,慕容仲逼於無奈與霍北簽訂賣國條約。


    中間省去了許多細節,但此一則消息信息驚人,也沒人去追究太多細節之處了,誰也想不到,包括南帝也想不到,慕容仲是如此一步步跳入雲間的圈套,結合之後所發生的事情,慕容仲從失勢到造反,都有雲間參與其中的痕跡,若不是她,兩王僵持的局麵不會這樣快就失衡,若不是她,慕容仲也不會這樣快就被逼到謀反身死的地步。


    可是雲間虛虛算來也才十七歲,她的年齡太小了,若是無心插柳倒也罷了,若是精心布局,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證據麽,倒還有一個。”十三公子說著,撩開自己的半截衣袖,露出一排已經長好的齒印,每次看到它或者想起它的時候,傷處還會隱隱作痛,十三公子道:“本王在霍北時,一直被一名不願露麵的女子控製著,這是她那時在本王身上留下的,本王身上的龍玦也是在那時丟失,此傷是在霍北馴馬集上眾目睽睽之下而生,證人並不難尋。本王不介意讓她再咬一迴,將傷口對比一番,是不是她,便見分曉。”


    “此乃通敵辱國之罪,陛下不可小視啊!”一名重臣道。


    南帝聯想起慕容仲的死,心中鬱恨難平,“去,去宸王府,將沈雲間拿來!”


    ……


    宸王府中,雲間和慕容錚已經吹燈睡去,慕容錚聽到敲門聲,悄悄地起身離開,聽副將連周說了些什麽,腳步略顯緩重地走迴來,側身躺迴原來的位置,看著那在病痛中輕輕睡著的女子,睡不著。


    “怎麽了?”雲間已經醒來,轉過身來看著他。


    慕容錚猶豫了一瞬,如實道:“師子歸進宮,陛下召集六卿,公開審理她在霍北承認殺害霍北先汗王一事,”頓了頓,慕容錚問,“這件事情跟你有沒有關係。”


    “是我逼她的。”雲間迴答,便坐了起來,垂目想了想,不禁道:“這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東窗事發,說沒人在撥弄算盤是不可能的。


    當初她在霍北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小命很短,做了就做了,並不害怕被揭發出來,可她一個誰都知道將死的人,誰會在臨死之前再來踹她這一腳,這一腳踹得恐怕不是她,是宸王吧。


    雲間將在霍北的經過仔細地迴想了一遍,眼睛驀地一抬,“遭了!”


    她忘了這件重要的事情,師子歸可以證明她會模仿十三公子的字跡,如果威脅國舅的事情被捅出來,隻要師子歸這條線索在中間一指,矛頭會轉向宸王府來。


    威脅朝廷重臣,把控朝政大事,是重罪!


    “錚哥哥,王府中今日可有什麽異樣?”雲間略有些慌張地問。


    慕容錚蹙眉,雲間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他哪還關注王府裏異不異樣,每分每秒都是跟她呆在一處的。


    雲間急忙道:“快去找,在王府裏找一個人。”


    “誰?”


    “國舅之子——高蓽!”


    如果十三公子要把威脅重臣這事兒指到慕容錚頭上,做戲必會做全套,隻有在宸王府裏搜出了高蓽,才是實打實的證據,這是很難抵賴的。


    慕容錚對雲間和十三公子之前究竟都一起幹過些什麽,仍算是一知半解的,雲間自到他身邊之後,哪天都是病怏怏的模樣,哪來得及細細梳理那些過去。但既然雲間這樣說了,慕容錚急忙跳下床去,剛推開房門準備下令,連周已經再次趕來稟報,陛下派了禁衛軍將宸王府團團圍住,要捉拿宸王妃。


    雲間也來到門邊,拉著慕容錚的袖子,“把我交出去,我會盡量拖延時間,錚哥哥你一定要在禁衛軍搜到之前,先找到高蓽!”


    雲間說著要朝門外走,被慕容錚一把拉住,“不行!”


    雲間用勸說的目光看著他,慕容錚不想聽她說什麽,目光堅定地道:“就是不行。”


    “錚哥哥……”


    勸說的話還沒有說出來,禁衛軍統領已經抵達院外,黑暗中月光下,他們手中泛著冷光的兵器,像死神之鐮。


    慕容錚將雲間拉到身後,禁衛軍統領道:“陛下急旨,召宸王妃沈絮入宮。”


    “煩請迴稟陛下,宸王妃病重,不便麵聖。”慕容錚道。


    “宸王殿下不要為難下官。”


    慕容錚冷笑一瞬,“嵐兒,扶王妃進去休息。”


    雲間又叫了一聲“錚哥哥”,奈何她身上的力氣實在不夠用,扯在慕容錚袖子上的手,被慕容錚稍使了些力氣,便給掙開了。


    房門緊閉,慕容錚站在簷下,呈保護的姿態,走近了一步,問:“是陛下親自下令?”


    “是。”禁衛軍統領迴答。


    “一定要今夜?”


    “是。”


    “陛下有沒有說過,如果宸王府不依,禁衛軍將作何處理?”


    那統領目光一沉,陛下說要拿沈雲間,哪那麽多廢話,他也沒想過要問啊。隻能又道:“請宸王殿下不要為難下官。”


    “宸王府兵聽令!”慕容錚大嗬一聲,“不許任何人靠近王妃,任何罪責,由我慕容錚一人承擔!”


    “是——”


    那些保持警惕的府兵迅速動作,一個對一個的,與禁衛軍僵持起來。宸王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府兵,且各個都曾上陣殺敵,真的哪怕是和宮裏加起來所有的禁軍打一架,也說不好誰輸誰贏。


    大家跟著宸王幹了一輩子,他們老大好不容易娶了個老婆,寵愛有加,誰也不能碰,就算宸王不說,府兵們也很有保護的欲望。


    院外僵持著,房間裏雲間拉著嵐兒的手,哀求一般地,“嵐兒,你去告訴殿下,無論如何不能和陛下派來的禁軍動手!”


    這手一旦動起來,打的就是陛下口中的君命,如果南帝吃定了要小題大做,宸王府恐怕會成為下一個秦家。


    嵐兒隻能安慰著雲間,“王妃娘娘放心,殿下必有分寸的,娘娘莫要激動,身子要緊啊!”


    雲間聽話地點頭,身子要緊,她可不能躺下,她得清醒著想辦法。嵐兒說的沒錯,慕容錚絕不會傻到跟禁軍動手的,她不能激動,不能激動……


    院外,慕容錚與連周仔細地吩咐了什麽,便走上前,對禁軍統領雙手交疊誠心地一行禮,“本王隨統領進宮麵聖,還請統領看在多年來齊心護衛疆土的份上,不要為難我妻!”


    這禁軍統領心中是敬重宸王殿下的,見他已屈尊如此,心裏暗暗地下了個決定,用手掌一引,“宸王殿下,得罪了。”


    慕容錚走後,宸王府中仍留著許多禁軍,說是人沒有抓迴去,總也得將王妃看住,不能讓她跑了。雲間猜,實際他們可能還有另一個任務在身上,便是把藏在宸王府裏的高蓽抓出來。


    連周得了慕容錚的吩咐,也一直在努力尋找可能被暗中藏在宸王府的高蓽,照顧著王妃的心情,還得不時地迴去複命,可這高蓽可能被藏在哪裏,一點頭緒也沒有,連湖裏都撈過了,沒有影子啊。


    ……


    皇宮裏,慕容錚跪在禦前,聽人將雲間所犯之罪悉數了一遍,但除了十三公子拿出的兩樣證據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是推測罷了,既沒有切實的證據,慕容錚便沒有必要代雲間認罪。


    他隻是端端地跪著,看著南帝的態度,看著他兒時,被豎為榜樣的祖父,在他成年之後、心智越發明朗之後,一點一點地發現,那些為世人所稱道的果決,實為狠辣,那獨霸一方統治萬土的能力,依靠的是怎樣陰沉而絕情的城府。


    他已經是南帝想要撇去卻難以鏟除的棄子,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的。


    “沈雲間做所的事你不知情,那你自己呢?”南帝說著,將幾樣所謂的證據紛紛丟過來,“這詔書你如何解釋,這寫給國舅的書信你如何解釋?這召你迴京的詔書並非朕親自所下,這要挾國舅的書信,也非出自珺王之手,你無詔迴京,要做什麽?你要挾朝廷重臣,要做什麽?宸王,你——也要造反嗎!”


    其實隻要將一切都推給沈雲間,就都還有的解釋,十三公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這受盡委屈卻依然鏗鏘不屈的六哥,他算準了一切,算準了慕容錚不會讓雲間進宮,而會選擇自己親自送上門來,算準了慕容錚不會在世人麵前說雲間的一個“不”字。


    越是算準了這些,他的內心越感到糾結,隻能將千萬句對不起,凝在長長的一眼之間。


    不知是誰從角落裏一腳踹出了個小太監,是內侍尹福海的愛徒,那小太監連滾帶爬地滾到南帝麵前,伏著身子抖著屁股,不住地磕頭,“是奴才,是奴才趁陛下病時偷用了禦印,陛……陛下饒命!”


    “誰給你的膽子!”


    “是……宸王殿下……”


    慕容錚終於看透,這一場大戲,那些隱匿的角色開始粉墨登場,是誰在導演這場戲已不再重要,是誰在暗中添油加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戲唯一的觀眾,這天下的獨裁者,要他輸、要他敗、甚至要他死。


    慕容錚微微一笑,看著南帝的眼睛,目光悲憫而不屑,“我半生戎馬,槍下斬過無數賊子宵小,我入朝數載,勵精圖治、功勳等身,品性如何,陛下怎會不知?”


    “今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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