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皇後似沒聽懂一般,眼神有一絲震驚,更多的則是迷茫。


    安儀長公主依然認真觀察著她的表情,笑著道:“看來母後還不知道這事?”


    皇後收起表情,正色道:“本宮居在深宮,不像你在宮外四處走動。再說,這宮裏每日都有人來有人去的,本宮總不可能每一個都記在心上。”


    安儀長公主幽幽地歎了口氣,“哎,看來母後是真的老了。母後是南國的國母,就算不能輔佐陛下治理江山,這皇宮內院裏的事情,可是母後您責無旁貸的。兒臣聽說,母後年輕時遠了不講,這內宮之中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論哪裏藏著個阿貓阿狗的,都逃不過母後的雙眼,母後可還記得嗎?”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皇後開始發現,安儀長公主的話,每一句都話裏有話,不能隻做字麵來聽。


    “安儀,你說的是哪一隻阿貓阿狗?”皇後微微眯眼,好奇而不解地問。


    安儀長公主輕輕一笑,話挑明了多沒意思,便道:“母後,您可不能仗著年紀大了,就裝糊塗啊,有些人有些事,該管還是要管的,母後您貴為國母,應當知道,在天家能走到什麽位置,憑的不光是本事,還有出身。母後若非高氏一族出身,當年又怎麽有機會嫁給父皇呢,母後與高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到底想說什麽?”皇後掩飾著內心的慌張。慕容錚謀反那事兒,皇後雖然沒有特別幫什麽,但國舅高華陽在裏麵攙和了多少,慕容仲最後挨的那支冷箭是誰放的,她心裏不是沒有數。


    上一次見到安儀長公主的時候,還是養清殿裏慕容仲謀反的那一天,那天安儀長公主就分明已經流露出了對她的懷疑,皇後自然認為,安儀長公主這番別有所指的話,是與當日的事情有關。


    安儀長公主卻放鬆地一笑,“兒臣不過是知道了一樁殺人滅口的小事,提醒母後多留個心眼罷了。高氏一族雖憑母後的地位而在南國格外尊貴,但這南國的天下,終究是姓慕容的。母後若還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去問問國舅高大人。”


    ……


    南夷。


    南國的主帥軍帳中,陸洹坐在高處,端著酒杯對下手的兵將們,招唿道:“各位將軍,來來來,幹!”


    將士們笑哈哈地飲著酒,帳中幾名夷族美女穿著別具風情的服飾,身姿搖曳翩翩起舞,陸洹左擁右抱醉眼迷離,戴著頭盔的腦袋隨著樂聲搖晃,大約頭盔也就是個擺設,甚至不大合身,晃著晃著便有些歪了。


    “陸洹,你倒是十分逍遙嘛。”


    十三公子勾起唇角,用小扇將帳簾掀開,向前走了一步,趁著夜風,他站在帳門處,衣袍翩飛。身後追上來一眾士兵,並不知道他的身份,正準備將他拿下。


    帳中的將士也不認得此人,忽然闖進來打擾他們快活,紛紛將佩刀抽出了半截。陸洹總不可能不認得,擺了擺手阻止,將頭盔扶正了,看著十三公子不說話。


    國舅已經來了消息,說十三公子這兩日就會到南夷來,找個機會將他殺了。


    陸洹正在思考,是現在就假裝認不出十三公子,讓將士們一擁而上,將他就地處置了,還是暗地裏搞這動作。


    十三公子睨眼好奇地看著他,“怎麽,做了幾日縮頭烏龜,連本王也認不得了?”


    十三公子說著,便將手掌探進袖子裏摸了摸,大概是準備掏出龍玦來亮身份。做事情最怕拖泥帶水,陸洹沒有第一時間裝作沒看清殺了他,再想明著殺,自己的腦袋也就留不住了。


    眯了眯眼,陸洹裝作大醉的模樣,又忽而清醒一般,從位子上走下來,拱起手道:“是……珺王殿下!”


    “珺王?”在座的將士們紛紛議論起來,見陸洹如此,便也跟著站起來行禮。


    十三公子不屑地眯了一瞬眼,幾步走上去,抽出陸洹腰間的佩刀,輕巧地架在他肩上,“前方戰事緊急,軍將在此飲酒作樂,你希望本王迴京之後,如何交代?”


    “殿下,珺王殿下……”陸洹緊張地解釋道:“臣此舉乃是為了麻痹敵人,並非真的飲酒作樂……”


    十三公子依然冷笑,把刀收了隨手扔在地上,走到高處的桌案前,將酒樽拿起在鼻尖幽幽地嗅了嗅,噙著一貫的笑意道:“西市腔,金都的名酒,陸將軍這一趟,行囊帶得十分豐厚,必是準備了抵禦蠻敵的萬全之策,請教陸將軍說來聽聽?”


    陸洹哪準備過什麽萬全之策,他就是來拖延時間的,等到拖得不能再拖了,就衝進去打嘛,反正他們人多,打不過就怪地勢艱險,怪那狗屁瘴林。


    “這……軍機不可泄露。”陸洹道。


    “嗬,本王可不懂什麽軍機,隻懂四個字——‘兵貴神速’,”十三公子轉過身來冷眼看著帳內的軍士和陸洹,“拿起你的刀,現在就給本王衝,否則,軍法處置!”


    他說著,將杯中的酒潑灑在地,一股天生自帶的不怒自威的凜然,在這一潑一灑之間,將陸洹震得不知所措。


    十三公子已經坐在了陸洹方才坐的位置,屈起一隻膝蓋,左一眼又一眼,將兩名夷族少女嚇得飛快逃竄,又是一瞬輕然冷笑,端著酒樽幽幽地在手中搖晃,“鳴號。”


    等在帳外的安康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休息著的士兵們急忙起立,整裝待發,陸洹撿了刀走出帳外,副將跟過來道:“將軍,咱們憑什麽聽他的,他又沒有帥印!”


    “你不知道,他是個瘋子!就聽他的,隨便打打,打不過讓他擔著。”


    陸洹前去整兵,安康將號角還給了號子手,快步地跑進軍帳裏來,十三公子仍晃著酒樽,眯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麽。


    “殿下,陸洹準備出兵了。”安康道。


    十三公子站起來,負手凝眸看著懸掛在帳中的地形圖紙,指著某一個點,道:“陸洹不會認真打的,就讓他去聲東擊西,咱們的人從這裏插進去,先救出那幾個夷族長老。”


    “從這裏進去,需要穿過一片瘴林,這……”


    十三公子目光堅定,“找一個穩妥的向導,準備出發。”


    ……


    養清殿裏,通體包裹在黑色下的護衛立在南帝麵前,將一卷密信呈上。


    南帝看後大怒,“去了南夷,誰讓他去的!”南帝震怒非常,將密信摔在桌子上,背著手踱步道,“鳳凰膽,又是為了那個沈雲間,為了她,命都不要了嗎!去,增派人手趕去南夷,拖也把他給朕拖迴來!”


    ……


    金陽城郊外,視野開闊的高處,雲間和慕容錚並肩坐著,看著腳下明明滅滅的城鎮燈火,浮浮如過眼雲煙。


    已是初夏時節,夜風微涼,雲間的身上披著過冬才會穿的雪色鬥篷,把頭靠在慕容錚的肩上。


    她非說上次來時不盡興,吐了一遭就睡著了,還想再過來看看。慕容錚隻好帶了禦醫和隨行多人,浩浩蕩蕩地陪她走這一遭。


    雲間的臉色已蒼白如雪,那些被貓抓過的微不可查的傷痕,像一條條細小的藤蔓,甚至透著微微的血色。


    她的眼睛細細尋找著,燈火最明亮的地方是香街,醉月樓便在那裏,正是鶯歌燕舞活力四射的時候。目光沿著醉月樓外的街道一條一條地走下來,那是一條她很熟悉的路,通向聽蕭別院,一共有兩萬六千三百三十塊地磚。


    那裏已經是珺王府了,她看著那些低矮的模糊的房簷,不知道那人在不在裏麵,藏在哪一片瓦礫之下。


    病重之後,他就沒來看過她,她也沒有他的消息,雲間既覺得這樣很好,又隱隱地覺得有些失落。


    “夜燈初上,正是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時候啊。”她說。


    慕容錚聽著,不禁想到,豆蔻年華,也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啊。


    “怎麽忽然要來此處?”慕容錚問。


    雲間虛弱而淡淡地迴答,“看一看最讓殿下掛心的南國江山,很美,或許還能更美。”雲間凝視著那些靜謐的燈光,她不記得兒時的韓國是不是也是這般,去霍北的時候倒是有幸途徑一些城鎮,破敗的、慌亂的、嘈雜的、讓人焦慮的模樣。


    “錚哥哥,”雲間喚他,“如果你做了皇帝,會愛民如子嗎?”


    “會。”


    “無論是韓人還是夷人,都視如手足嗎?”


    “會。”


    “韓地會像金陽城一樣,繁華富有嗎?”


    “會的,我會。”


    慕容錚已經顧不得去思考自己還能不能當上皇帝,總歸她想要什麽,都先一口答應下來就好了。答應了,他就會努力去做到,無論是讓她活著看到,還是死後用一片繁華盛世去祭奠。


    雲間便笑了起來,在慕容錚的肩上柔柔地蹭了蹭,“錚哥哥說了不算,陛下說了才算,我要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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