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桲打開之後,十三公子先謹慎地朝裏麵看了一眼,旋即鬆開了遮在雲間眼前的手掌,雲間尋著望進去,沒有白骨,也沒有幹屍,隻一身女子的宮裝,和幾件貼身的飾物。


    如此便是水落石出。


    從妃陵出來之後,雲間堅持不住,又吐了一遭,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嘔得天昏地暗,是也嘔不出什麽名堂來,不惹人惡心,隻惹人心疼。


    每嘔一次,便好像是要將她僅餘下的那口氣吐出了一些,餘下的氣越來越少,她距離鬼門關也就越來越近了。


    馬車上,雲間病懨懨地靠在一邊,十三公子怕她撐不住,命車夫將車趕得慢一點。


    “打開妃陵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你怎麽做到的?”雲間虛弱地問。


    十三公子簡單地迴答,“用錢。”


    雲間懶得深究,道:“這個秘密不要讓人知道。”


    “你確定了?”十三公子問。


    “你會讓與自己無關的女子葬入自家的墳塋麽,何況是陛下。”雲間簡短的迴答,已將事情解釋得十分清晰。


    妃陵裏並沒有槐夫人的屍身,槐夫人並沒有死,至少在當年死去的人並不是她。如果她那時活著,她腹中的骨肉就可能活著,那是陛下的後嗣,不是皇子就是公主。可是,如果槐夫人沒死,她這些年,她和她的孩兒藏在哪裏。


    南帝清不清楚這些,清楚多少?


    因迴城的路走得很慢,迴到宸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雖是飛簷走壁地迴去,但不見得並沒有被王府的人發現,隻不過慕容錚有意對她愛半夜出去這個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雲間在考慮要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他,便走到了慕容錚的房門前,見裏麵還亮著燈,剛抬腳想要去敲門,那燈忽然滅了。


    “殿下睡了麽?”她問。


    裏麵的人沒有迴應。


    雲間自己也還沒有想好說還是不說,告訴慕容錚的意義在哪裏,讓他知道自己還有一位隱藏的敵人麽,讓他知道自己距離太子之位,距離達成他的鴻鵠之誌越來越遠,真是一個讓人灰心喪氣的消息。


    雲間轉身迴房,謝白衣在房裏等她,直接就問,“去哪兒了?”


    “妃陵,去看了槐夫人的屍身,她沒死。”雲間說著補充了一句,“跟慕容笑一起去的。”


    若往常她恨不得有意迴避與十三公子的交集,今日故意提起,謝白衣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眼神飄忽了一瞬,吩咐雲間休息,便走了出去。


    第二日雲間睡醒,便去了趙知身在金陽城中的那座民宅,並沒有人生活的痕跡,除了他養的那些鴿子。


    鴿子少了一隻。


    ……


    渾天閣裏,莫天師正在向南帝匯報雙星近來的動向,那在天空中消失已久的北星已再次重現,正在南天方向逐漸向北移動,光芒日漸強盛。


    南帝聽著點頭,一名身材略顯嬌小,渾身被黑衣包裹,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護衛進來,向南帝稟報了什麽,南帝嗬嗬地笑起來,“去了妃陵?這小子已經查到朕的頭上了,看來此事宸王也要知道了。”


    “讓他接著查下去吧。”南帝看了眼天上的星辰,“或許當真是命數使然,隻有他才查得到。”


    ……


    宸王府裏,雲間在等謝白衣的出現,但他不知忙什麽去了,遲遲沒有迴來。她有許多話想要問他,可是又覺得問了似乎沒有多大的用處,或者謝白衣根本就不會說。


    趙知身到底是誰,雲間心中已經有了初步的答案,如果趙知身就是槐夫人的兒子,那麽他手中有那塊“曉”字龍玦就十分說得通,如果他是那樣的身份,重組槐花社,他想幹什麽呢,對自己的幫助,目的又是什麽呢。


    在利用她嗎?


    過去雲間一直認為,這南國的天下如棋,她有幸執棋,且獲得了階段性勝利,眼下看來,無論是她還是已經死去的慕容仲,無論是什麽都被蒙在鼓裏的慕容錚還是冷眼旁觀的慕容笑,都不過是棋子罷了。


    謝白衣遲遲不迴來,雲間也懶得繼續等下去,又跑到廚房做了些吃的,親自送去慕容錚的房間,發現他仍在書案前認真地研究著什麽。


    “殿下還在想虞律的事情?”雲間問。


    慕容錚搖頭,“今日剛來的消息,南夷忽生戰事,陛下已調派兵馬前去增援,本王閑來無事,隨便看看。”


    原來慕容錚在看的是南夷邊境的圖紙。慕容錚作為皇子聲名鵲起的一戰,就是南夷之戰,夷人仗著地勢的便利,將南國的兵馬調戲了許多年,明明軍馬數量遠不敵南國,但當地多瘴氣,曆任將軍惜命,沒有幾個敢深入沼澤去捅夷人老窩的,是才除之不盡。


    慕容錚敢,且做到了,令那一代邊陲平靜了許多年。


    “夷人卷土重來了麽?”


    “似也不是。”慕容錚道,“本王當年蕩平南夷之後,沼澤一代已歸為南國疆土,夷人幾大部族多已歸順,這次是夷人來報,有一支異軍正在騷擾夷境,已經攻到瘴林,夷人就要守不住了。”


    “那夷地易守難攻,什麽樣的異軍能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做到如此?”雲間不禁好奇。


    慕容錚搖頭,合上圖紙道:“本王倒是也很想會一會,隻是可惜……”


    “陛下不許麽?”


    慕容錚無奈地點頭,歎息,“我為將士出身,卻不許我上戰場,陛下就算不想讓我做太子,又何至於此!”


    慕容錚隱著憤怒和委屈,但已能看出來臉色很差。


    雲間道:“殿下入朝多年,所創立的功勳世人皆知,陛下不願讓殿下再添這一筆了,況且,夷人終究是外族,這對陛下來說不過一樁小事。”


    慕容錚無奈地搖頭,“陛下沒有去過夷地,那裏地勢艱險,不適合繁衍,夷人幾大部族聯合,也不敵南國一座普通的城鎮,縱使如此,攻打夷地,依然耗費了數年時間,那地方雖易守難攻,可一旦被攻下,便是在南國的邊境撕開了一條口子,想要將敵人趕出瘴林之外,就很難了。”


    雲間看得出來,慕容錚是真心的為戰事而緊張,但南帝看不起這股異軍,不相信一群草莽能將南國久攻才得以收複的夷地攻下,所以雖派了人馬去增援,卻還遠不到需要最熟悉夷地戰況的慕容錚出馬的時候。


    雲間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便將帶來的飯菜擺上,可惜慕容錚也沒心情吃,不服氣地問,“本王不知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何會走到今日這騎虎難下的一步,為何慶王在時,要將本王捧高,又為何慶王不在,便如此壓製與我,陛下不想讓本王做太子,一道聖旨就夠了,本王現在什麽都不能做、做不得,與廢物有什麽區別?”


    雲間很能明白那種胸中揣著高遠的誌向,卻苦於不能施展的痛苦,慕容錚作為嫡子,從生下來所有人對他的教育和寄望就是做太子做太子,他從沒想過這一生還有其它的出路,他將自己從身到心地培養成一個好皇帝的材料,想過很多、期待過很多怎麽做一個好皇帝,怎麽為百姓謀福,心裏一時有些落差是在所難免的。


    可是做太子、做皇帝,並不是唯一的出路不是嗎?


    雲間走過去,忽然有些母性大發地,將慕容錚的頭靠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他束起的發,忽然喚了他一聲乳名,“阿錚,你就沒有其它的願望了嗎?”


    慕容錚抬了順眼,似貪戀一般,又閉了起來,依然把頭靠在雲間身上,伸手在她腰上環住,但仍保持著一份禮貌的態度。


    他道:“本王希望你能活下來,你這麽聰明,本王相信,就算做不成太子,隻要有你在,這天下的模樣也不會很差,本王真的很希望你能活著,本王其實……其實……”


    慕容錚將雲間放開,“沒什麽了,吃飯吧。”


    雲間陪著他吃了幾口,便覺得有些體力不支了,說了一聲,便趴在桌上睡著了。慕容錚等她睡得安穩了,便放下碗筷將雲間打橫抱起來,輕手輕腳地放在床上蓋好了被子,看著她一日日愈加蒼白的臉色,嘴唇在她的指尖靠了靠,“就算搭上本王的性命,也希望你能活下來。”


    ……


    長公主府裏,師子歸迴想起那日十三公子對他們姐弟的態度,內心越來越感到無力。


    長公主讓她無論如何想辦法嫁給十三公子,她已經努力地在做了,原本她以為,隻要她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他身邊,哪怕念著過往的一絲情義,沈雲間死後,他身邊總要有一個女人,還能有誰比她師子歸更合適呢。


    可惜師子鈺在幫倒忙啊。


    師子歸取來一方小盒,慢慢地將盒蓋掀開,從中取出了一張紙,白紙黑字,因淋過冰雪,曬幹的紙張展開時發出脆生生的聲響。


    師子歸將紙上的字一字字看著,“雪——顏——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玲瓏枕上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年一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年一信並收藏玲瓏枕上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