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衛司的確是一件誰都不想沾的苦差事,”慕容錚道,“也因為這份差事過於瑣碎,司中人手不足,即便是司正本人,也需經常與百姓打交道。十三有陛下的偏愛,陛下又有意將慶王所餘的實力交付給他,要與本王抗衡,他最缺的是百姓中的聲望。”


    “他在民間的名聲一貫不太好。”雲間說。


    慕容錚點頭,“這便是陛下的一番苦心,陛下對我們這些後嗣的為人大抵都有些了解,十三過去名聲不好,無非是因做過一些出格的事情,百姓並不了解他,統領虞衛司,便是給了百姓了解他的機會,聲望隻需慢慢積攢便可。”


    “這麽說起來,陛下的確是用心良苦,隻是他養尊處優慣了,不知受不受得了這份苦。”


    ……


    虞衛司裏,十三公子搭著腿坐在案前,嘴裏含著一口水,仰起頭來,百無聊賴地漱著口,一口水在嘴巴裏咕嚕咕嚕地翻滾了好半天,不吞下去,也不吐出來。


    案上淩亂地鋪著些紙張,塗塗抹抹調理不清,地上一團一團揉皺的紙,安康進來的時候,都嫌沒地方落腳。


    安康隻得將腳邊的紙團踢了踢,對身後的人道:“我家公子憂於公務,讓師姑娘見笑了。”


    師子歸低笑著走進來,打趣道:“顏開已是珺王,安康你該改口了。”


    “是是是。”


    十三公子見人進來,差點被這口水嗆著,愣了愣,幹脆咽了下去。擦了擦嘴邊的水漬,不太高興地問,“你怎麽來了。”


    師子歸將食盒放在桌上,從盅裏盛出補品,慢條斯理地說:“蓮夫人念著你公務繁忙,怕你休息得不好,叫我送些養身的過來。親手燉的,你嚐嚐。”


    師子歸將小碗捧到十三公子眼前,十三公子看了一眼,沒接,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師子歸近來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態度,便也不說什麽,將碗放下,著手收拾起桌上的紙張,一邊收拾一邊道:“我請教過父親,他說這修改虞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慶王製定的虞律過於嚴苛,但百姓又都是記打不記吃的性子,虞事雖瑣碎,卻關乎山河風貌,也不能太過放鬆了。”


    師子歸本就是沒話找話地隨便說說,本想著,聊一聊可以讓十三公子的思路清晰一些,他卻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掀了掀眼皮,有些傲慢地道:“你說了這些與沒說有什麽區別?”


    師子歸整理紙張的手不禁一頓,幹笑了一瞬,也就無話可說了。


    十三公子一向是一個把喜惡都掛在臉上的人,他喜歡你時,你如何奚落辜負他,他氣歸氣,但轉瞬即忘,他不喜歡你時,沒用的話,多說一句都是在放屁。


    師子歸仍記得自己剛被雲間桶傷之後,十三公子日日守在床邊,那份關心和焦慮不是假的。那時她以為隻要還有這份關心在,慢慢地她總會迴到他的心裏,占據一席之地。長公主說的好,男人都有些賤性,你霸占了他的時間,讓他身邊時時都有你,哪一天忽然不見了,他會不自在的。


    看來此事仍是任重而道遠。


    師子歸默默地在心裏打了打氣,笑起來說:“我在霍北學過一些梳絡筋骨的技巧,修改虞律我是幫不上你什麽,隻能盡點綿薄之力,幫幫你提神醒腦,嗯?”


    師子歸說著,伸手輕輕地捏著十三公子的耳垂晃了晃,這是他們幼年初見時,便常常做的小動作,是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親昵。


    十三公子已很久沒讓人這樣“調戲”過,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想到自己對師子歸的態度的確是冷淡了些,畢竟她因自己受過傷,還被沈雲間捅過刀,且不計前嫌、隻字不提,也是很不容易的。


    “隨便吧。”他說。


    師子歸輕笑著歪了下頭,伸手撫在他的肩上,剛柔並濟地揉捏起來,十三公子悶悶地打了個嗬欠,恢複了把雙腿搭在桌上的動作,打算就這麽睡一會兒。


    安康識趣地走出去,坐在門下摘了朵小花,將花瓣一片片揪下來,嘴裏念叨著,“雲間姑娘……子歸姑娘……雲間姑娘……子歸姑娘……”


    揪到枝上隻剩下一片花瓣時,安康無奈地歎息,“雲間姑娘……公子喜歡雲間姑娘,可是雲間姑娘已經嫁人了,還是嫁給宸王,公子好可憐……”


    說著,感到身前投下一片陰影,安康抬頭,看到一襲白衣籠在兜紗後的女子站在麵前,正要喚出聲來,雲間將手指隔著兜紗豎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虞衛司有個很大的好處,就是冷清,常駐在公衙裏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無論眼神和精力,都不足以支撐他們的八卦之心了。


    所以雲間才能尚且算是大方地來。


    安康便沒發出聲音,雲間已經抬腳走了進去,正看到十三公子閉著眼睛倚在那兒,師子歸兀自低笑著摸著他的耳垂。


    見到有人進來,師子歸急忙將手收了迴來,十三公子似察覺到什麽,睜開眼看到那一襲素色,慌張著想要站起來,差點從椅子上翻下去。


    雲間並未十分在意這些細節,轉眼去看安康,隔著兜紗,安康雖然看不清雲間的眼神,但也知道她這一轉臉,必是責備的一轉眼。


    安康有些委屈,是她自己不讓他出聲的。


    十三公子直接將責備說了出來,“安康,你瞎了嗎!”


    對雲間來說倒是也沒什麽特別的,隻是她作為宸王妃,會見十三公子這種事情,到底不想讓其餘人知道,別人看不出來就罷了,師子歸是見過她這身裝扮的。


    師子歸雖認出了雲間,卻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大方地道:“不打擾殿下公務,子歸先行告辭。”


    安康急忙去送客,雲間有些尷尬地隔著書案坐下,尷尬地道:“找你幫個忙。”


    十三公子清了清嗓子,道:“沒有外人,你將那兜紗摘了吧。”


    雲間現在還是比較習慣隔著點東西跟他說話,並沒有摘掉的打算,便隨便朝洞開的房門看了一眼,算是找了個理由。


    十三公子便誤會了她的理由,急忙站起來將門關了。


    雲間之所以光天化日裏來,便是了解十三公子是個再一再二絕對會有再三的人,但在公衙裏,他總不能對自己做什麽。聽到關門的聲音,她正要說什麽,那人已忽然從背後將她抱住,貼在她耳邊柔柔地問,“身子好些了嗎?”


    “珺王殿下請自重。”雲間道。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十三公子鬆了手,坐到對麵,懶洋洋得抬了抬眼皮,“要我幫你做什麽,殺人還是偷竊?”


    “都有。”雲間答。


    十三公子又驀地一抬眼,雲間道:“我今日見過孫熾,慶王出事前,月榕已懷了身孕,是慕容仲的骨肉,這些天沈玉眉也一直在為月榕的事情四處走動,但如此反而容易害了她。我想請你找個替死鬼,將月榕帶出來。”


    “她懷了二哥的骨肉?”


    “對,慕容仲終究是你二哥,月榕和她腹中骨肉都是無辜的,這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罷了,因是知道了,見死不救心裏總有一些過意不去,大概是人之將死,此生作孽太多,想為轉世投生時積一些福報吧。”雲間低低地說。


    十三公子涼涼地哼了一聲,“你說這種話,是本王想拒絕都不行了?”


    雲間不說話。


    十三公子道:“這種小事,六哥也做得到,怎麽偏來找我。”


    他問這話有一點私心,他希望雲間是在用此為理由,說服自己前來見他。


    雲間解釋道:“殿下知道的,陛下最近對宸王殿下盯得很緊,雖是一點小事,但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了,或許還是會扯出些麻煩來,我身子不好,不想在這些事情上耗費心思。”


    “身子不好身子不好,你這理由用得很慣口麽。”


    雲間識趣地把頭一縮,她早就發現了賣慘的好處,但凡能賣的時候,都賣得不遺餘力。


    十三公子不屑地道:“六哥又不是廢物,凡事都需你操心?”


    “他的確很有本事,可他畢竟是我的夫君,夫妻一體連心,落在他頭上的事情,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呢。”


    雲間說完,十三公子的眼便瞪了起來,“狗屁一體連心!”


    他已想清楚了,等幫著慕容錚謀得大位之後,說什麽也得將這老婆要迴來,不還就搶,哪怕是個死的,也得葬他的墳頭下麵。


    “殿下身份已不同往日,言語不要這樣粗俗。”雲間道。


    “老子還有更粗俗的呢。”十三公子一抬眼,邪邪地笑起來,“要本王幫你可以,今晚到珺王府來陪我。”


    雲間聞言拍案而起,微微伸長脖子,隔著輕紗瞪著他。


    十三公子可能出門的時候沒帶臉,把頭微微偏了偏,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側臉,“臉給你,打啊,照這兒打。”


    雲間唿唿地出著長氣,伸手揪住他的耳垂,狠狠地擰了半圈,十三公子不禁發出“嘶哈”的痛吟。


    她將他放開,坐下來,低低地道:“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也不要再提那件事,這樣,分明是用刀子在我心上剮。”


    “嗬……可是我隻有那一晚,而他卻能日日與你相對,我又何嚐不是心如刀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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