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個陰天,天色像雲間的心情一樣暗淡。雲間手裏抓著一把切碎的小魚幹,看著幾隻舔食的野貓,身上的毛有許多焦灼痕跡,想到了什麽,幽幽地歎了口氣,“多吃些吧,吃好了好上路,下輩子投胎到山林裏,別在有人的地方。”


    這世道人命無常,阿貓阿狗也是一樣。


    雲間轉過神來,張媽一臉喜氣地走進來,將帶來的衣裳給雲間看,“看呐,十三公子多大方啊,這麽好的料子,怕是隻有宮裏的娘娘們才穿得上吧,哎喲,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好的綢緞,雲間你有福氣啊。”


    張媽拿來的是一件舞衣,是為了乞巧節的獻藝而準備的。


    雲間也笑著接過來,又委屈地道:“可是我不會跳舞。”


    “這有何難,哪有人生下來便什麽都會的,張媽給你指條路子,醉月樓裏舞藝最是超群的,便屬月榕姑娘了,你若是能得她指點一二,乞巧節上必會大放光彩。”


    “月榕姐姐?”雲間天真地笑著,心裏卻做了好大一番盤算。


    誰都知道月榕是慶王慕容仲身邊的人,而雲間現在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在跟慶王對著幹的,月榕肯不肯教她暫且不說,不幫著慕容仲要自己的命,已是萬幸了。但月榕善良的好名聲,卻又人人稱道,會一會,或也無妨。


    雲間馬上就拿著舞衣去找月榕,月榕這會兒剛好在和汀蘭幾個資曆深的,指導新姑娘們才藝。雲間看也不看汀蘭一眼,徑直走到月榕身邊,小聲地道:“月榕姐姐,妹妹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


    汀蘭的眼珠順勢便轉了兩轉,冷眼看著兩人,不急著說什麽。月榕也不禁地看了眼汀蘭,她當然知道汀蘭有多不待見雲間,甚至想要置她於死地,仍是大方地迴:“妹妹盡管問,凡是姐姐知道的,都會教你。”


    雲間小心地看了汀蘭一眼,聲音壓低了一點問:“姐姐看這舞衣,演一出什麽樣的舞才合適?”


    汀蘭那邊將白眼翻得老高,裝,就她會裝,分明是個心裏如蛇蠍一般的人,卻偏愛裝出這麽一副乖巧的模樣。


    雲間看到汀蘭的表情,聲音裏多出了一絲炫耀,對月榕道:“張媽說,這是頂好的料子,妹妹笨手笨腳的,生怕演不好糟蹋了十三公子的心意。”


    月榕也將那舞衣捏在手裏看了看,“是啊,這是極好的蜀繡交絲綢,莫說是張媽,姐姐我也是難得一見的。”


    “有這樣稀罕?”雲間問。


    月榕笑著道:“據姐姐所知,這是夷南進來的貢品,宮裏也沒有多少。”


    姑娘們聽到這話,紛紛圍攏過來,光是看還不夠,一個個都要伸手上去摸幾把才甘心。汀蘭那邊的白眼翻得越來越高,但自己殺人的事情到底是被雲間親眼看見了,也不想跟她多說什麽,免得雲間當場把這事兒翻出來,她也不好下台。


    月榕仍在注意汀蘭的表情,隻以為她是在嫉妒雲間蒙寵,有意提點道:“十三公子對妹妹實是不薄,但妹妹也要明白,這世間花無百日紅,今日芳香四溢,明日可能枯萎腐敗,想在花樓裏長久求存,仍是要將心思放得安穩,將花開花落都看淡一些才好。”


    汀蘭明顯能聽出來月榕在指桑罵槐,收了白眼,換做冷眼離去。


    雲間聽了這話,仍隻輕輕地對大家笑著,也不吝嗇自己那件舞衣,待所有人都品鑒滿足了,才又重新收了迴來。


    月榕仍是指導了雲間一支舞的,雲間沒有基礎,練得很是吃力,每天都腰酸背疼地迴到荻花苑去,到了床上倒頭就睡,這麽一連幾天過去,距離乞巧節也越來越近了。


    又一日與姑娘們一起學舞的時候,繡兒神神秘秘地將雲間拉倒一邊,小聲地道:“我就說我沒有看錯,前夜青兒出房去方便,也看見了。”


    “看見什麽?”


    “鬼火!”繡兒認真地道。


    雲間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繡兒繼續道:“青兒迴來說,大家也是不信,昨晚我們好幾個,半夜拉著手出去,全都瞧見了,看見了好幾處呢,還有人發現了幾隻死貓……媽媽一向忌諱這東西,便讓收拾了,不許聲張,園子裏一個個嘴巴都大得很,能瞞得住嗎。”


    “媽媽為何忌諱貓兒?”雲間問。


    繡兒將聲音壓得更低,“我同你說了,你可千萬別怕,你可知荻花苑以前住的那位,活著的時候常常照顧那些野貓,後來人沒了,那些野貓仍呆在那處不肯離開,媽媽廢了好些功夫,將園子裏的野貓統統打了出去,時日長了,自然還是有迴來的。如今這些野貓死得稀奇,園子裏正傳著呢,說是荻花苑以前那位陰魂不散,仍在園子裏飄著。雲間,你就宿在荻花苑裏,可要小心。”


    “真有這樣的事啊。”雲間也露出發怯的表情,繡兒抖了抖身子,“這城裏也不安生,仍是有被割了舌頭的死人,連著許多天了,咱們園子裏好歹是隻有些死貓,若是死了人,媽媽這生意可就沒得做了。”


    兩人正說著,便又有名花娘過來招唿道:“霍北來的胡人使臣已經進城,正要從咱們園子下麵經過呢,你們兩個不一起去看看?”


    繡兒一下就來了興趣,拉著雲間同那花娘一起走,醉月樓外廳的樓欄邊已經擠了許多花娘,雲間和繡兒來得晚了些,已經沒有適合眺望的空餘位置,隻是汀蘭在一邊,一人便占了挺大一塊地方。


    汀蘭見雲間等人過來,臉上更是不悅的表情,不願與她們擠在一處,便將那處位置給讓開了。


    繡兒拉著雲間過去,與雲間一起朝下望著,遠遠地看見一座虎皮頂蓋的車架像個巨大的掃把一般慢慢地掃過來,百姓們聽說那些胡人有些是金發碧眼的,也紛紛圍出來看熱鬧,將中間那隻大掃把襯托得異常有氣派。


    那掃把當頭,健碩的塞外寶駒上坐著一名胡族青年,脖子下掛著好沉的一圈瑪瑙寶石,腰間別著一柄灼目的金刀。青年的模樣雖不似江南男子文雅清秀,但別有一番張狂的意味,許多姑娘們看到這樣威武雄壯的漢子,不禁也是臉上一羞。


    花樓女子們倒是還好,隻是嘰嘰喳喳地各自議論,甚至有膽子大的,朝那馬上的人揮舞彩色的絹子,一副招徠恩客的模樣。


    繡兒覺得有趣,手握著欄杆遲遲不肯走,不知是誰故意在雲間身後推了一把,雲間身體一斜,向繡兒身上歪去,那欄杆卻不知怎麽就鬆動了,雲間感到有人伸手拉了自己一把,迴頭看到拉自己的正是子姝,還沒來及說謝謝,眾姑娘們驚唿起來,才發現繡兒被雲間那一撞,已經連人帶著鬆動的欄杆跌下了樓去。


    這小樓雖隻有兩層,仍是將繡兒跌得不輕,爬啊爬也沒能爬得起來,圍觀的百姓是不會站在青樓門楣底下的,醉月樓門前清淨,繡兒這一跌自是十分地顯眼。那些胡人見有人從天而降,便以為是鬧了刺客,各個準備抽刀,刀子剛抽出來一半,打頭那青年抬手攔下。


    雲間急忙從樓上下來找繡兒,繡兒摔得內髒疼,身上雖已恢複了力氣,卻不敢輕易爬起來,生怕傷了肺腑。


    百姓們看到這場景,才不自覺地往醉月樓這邊靠了靠,那高頭大馬的青年催動馬蹄,朝繡兒走了幾步,烈日底下,舉頭望去,輪廓恍惚。


    “什麽人!”青年說著怪腔怪調的南國話。


    繡兒嚇得恨不得將頭埋到地裏去,雲間急忙跪下,“迴大使,此處是醉月樓,小女子們俱是樓上的花娘,方才見來使威武勇猛氣度超凡,一時失神,便跌下來了。”


    繡兒這才緊張地稍稍抬起頭,“請大使不要跟小女子計較,放過小女子吧……”


    那青年想了一會兒,才將雲間和繡兒的話理解清楚,旋即大笑起來,對身後那些準備拔刀的漢子嘰裏咕嚕說了些什麽,雲間聽到了,眉頭皺了起來,扶起繡兒便往迴走。


    繡兒仍是害怕的,緊張地問雲間,“沒事了嗎,那個人說了什麽?”


    繡兒他們自然是聽不懂胡人語言的,雲間曾在霍北與韓地的邊壤居住,懂得一點點。方才那人說的是,南國的妓1女著實淫1蕩,習慣躺著說話。


    雲間說:“我不知道,看他們笑了,應該沒事了吧。”


    繡兒道:“他們笑成那個樣子,一定是在笑話我!”


    “別管那些,這世間笑話咱們的人還少嗎?”


    繡兒聽了更委屈,馬上就要哭出來,“我也不是生下來就這樣的,若是出生在好人家,誰願意做花娘,我……”


    繡兒終於還是哭了出來,雲間看著心裏一軟,安慰道:“總會有機會的,說不定哪一日你就會從良了。”


    說完,耳邊便落進一聲刺耳的冷笑,汀蘭在一邊諷刺道:“攀上了十三公子的高枝,大話倒是說的十分響亮,就是不知道摔下來的時候,那聲音會不會比現在更響。”


    雲間心知方才那一推就是汀蘭幹的,本意是想將雲間推下去,怎知倒黴了繡兒。此刻新仇舊恨全在心頭,雲間嘴上一挑,道:“那可不一定,我看方才那人看繡兒的眼光便有些與眾不同,就是瞧上了繡兒也說不定,不如汀蘭姐姐與我賭上一賭?”


    “哦?你想賭什麽?”


    “就賭方才那大使身上的金刀。霍北郎君腰上若配金刀,便說明尚無妻室,霍北男子一生隻娶一位妻子,若是看上了誰,便會以腰上金刀相贈,就賭,乞巧節上繡兒能不能拿到大使的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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