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神侍恭敬敲了下大門,桑若說進,她才帶人進來,向桑若匯報成果。

    梅四死死盯著桑若。

    赫連雲在見到梅四的那一刻,便不著痕跡的往角落退了幾步,以期梅四不發現他。

    桑若瞥到了他的動作,右手背過去,悄然彈出一縷黑氣。

    赫連雲打了個趔趄:“唔——”

    梅四轉頭看過去,挑眉:“嗬,你不是那個……你這麽蠢,居然選對了主子。”

    赫連雲心中一沉,暗罵地上怎麽有顆小石子,硬著頭皮表演道:“什,什麽主子。”

    桑若卻沒管他,略微俯下身,對梅四道:“看來你們認識?”

    ……

    赫連雲嘴裏被塞了團布,竹部神侍將他嗚嗚捆著帶了下去。

    “少了個接應,開心麽?”桑若輕輕拍打了下梅四幹癟的臉頰。

    梅四的麵相現在看起來還是十分刻薄,腰板努力挺直:“叫司巫過來和我說話。”

    話音未落,融霽就自己過來了。

    桑若輕輕退了一步,略微頷首,便是把事情全權交給她的意思。

    “您還有什麽遺言要對我說麽?”融霽淡淡道。

    梅四手撐著地,顫顫巍巍似乎是想站起來,桑若摁住她的肩膀,又把她緩緩摁了迴去。融霽道:“就這麽說吧,左右不過兩三句話。”

    梅四麵皮顫了顫,深吸了口氣,那雙渾濁尖銳的眼睛盯著融霽,道:“還記得你小時候……”

    融霽打斷她,麵色冷淡如覆了薄冰:“這些閑話便不必說了罷?您不會現在還以為,這種拙劣的感情牌還起作用?”

    她淺淡的眼瞳略微偏移,盯著不遠處的落葉:“是,您幼時對我的關照我十分感念。但如今城中秩序無存、禮樂崩壞,也都是您管理下的結果。要改變這些,您必須得死。”

    梅四滿臉荒謬:“你在說什麽,可笑,敢問我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

    “您的不聞不問,以及幫忙遮掩,就是最大的罪過。”融霽冷然,“城中的其他人也會被一一清算,這些您就不用操心了。”

    融霽轉頭,對桑若道:“請借我刀。”

    桑若便將黑氣凝成刀,略微躬身,遞到融霽手上。

    梅四這時才相信了,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在她眼裏幼稚到不行、優柔寡斷的孩子,現在是真的鐵

    了心要殺她。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融霽提著長刀,一步步上前:“既然您沒有話說,便請上路吧。”

    梅四垂著頭,亂發遮擋著她的神情,在融霽走到她近前的時候,她忽然嘶啞地笑了:“真沒想到,我縱橫了一輩子,居然敗在你們這兩個小輩手上。”

    桑若忽然插話:“我可不是什麽小輩,我年紀比你還大。”

    梅四梗了一下。

    片刻後,她收拾好心情,譏諷道:“你不會以為我真的關心你吧,還記得當初的那些糕點嗎?其實是你的侍從從家裏帶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交給你,我看她求的實在可憐,便給了你。”

    融霽動作頓住,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

    梅四又道:“給你祈福,其實是真的怕你死。我還沒借著司巫的名頭,從內城其它貴族那裏撈些好處,怎麽能叫你死了?”

    “上一任司巫和你降生間隔了十年,你知道我是怎麽過的嗎?誰都可以來踩一腳神庭!”

    “這幾年我好不容易把權力收迴來,憑什麽還給你這黃毛丫頭!”

    梅四哈哈大笑:“現在你明白了嗎,沒有人真心愛你,你什麽都沒有!你不會以為你身邊的那個是真心在幫你吧?她是個怪物,她——”

    聲音戛然而止。

    烏沉的刀鋒映著天光斬下,在青石磚上濺出齊整的血跡。

    桑若皺眉看向她,融霽神色淡然,靜靜道:“罪人已伏誅。”

    靜謐之中,為首的竹部神侍最先迴過神來,吹了下哨子,神庭之外,其它神侍朝這邊走來,在司巫的小院外站好。

    桑若輕歎口氣,單膝跪下,行了一個神庭的禮。

    是臣服,是獻上忠誠。

    在她的身後,其他的神侍也跟著齊齊跪下,往外延展過去。

    流落了將近三十年的權柄,最終還是迴到了正統的司巫大人的手中。

    融霽此時未戴麵具,身上也隻是穿了簡單的白色常服,但在經曆親弑‘師長’之後,似乎有了蛻變,哪怕不著莊重的祭服,身上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儀。

    塵埃已落定,融霽以司巫的身份說了些場麵話,便叫大家退下了,經曆這場嘩變,神庭還有許多殘局要收拾。

    赫連雲經桑若要求,被關了起來,三日後問斬。

    係統在聽到桑若向融霽這麽

    說之後,差點尖叫出聲:【宿主!男主是不能死的!男主他……】

    桑若忽然道:“男主真的不能死嗎?因為規則?我那個世界的規則,可不會管這種事情。”

    係統怔了怔,支支吾吾:【當,當然了,我幹嘛要騙你。每個世界規則的脾性都是不同的。】

    “知道了。”

    但她最後還是沒有和融霽說,撤迴那道命令。

    係統不管怎麽勸,桑若都沒有動搖。

    係統急得不行,但作為契約的雙方,係統本身也有約束,是不能幹涉宿主的行為的,

    夜深,融霽終於處理完所有的事務。

    她坐在湖心亭中,望著滿池的蓮葉,微微出神。

    “噠噠。”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有迴頭。

    肩頭微沉,裹著沉香的外袍披上來。這種氣味十分獨特,融霽僅在桑若身上嗅到過,像帶著點涼意的濃稠的暗香,很難拿世上的任何一種事物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很深很深的淵澗吧。

    “怎麽不迴去。”女人的嗓音很輕,便像是多了點溫柔的意味。

    過了一會兒,融霽才緩緩搖頭:“心不靜,想來坐坐。”

    桑若站在她身側:“為梅四白天的話費神?”

    “她是說出來刺激我的,我知道。”

    融霽挺直的背脊略微放鬆,像是才從先前那個身份脫離出來,“我隻是一時間……”她努力去形容:“一時間不能適應。”

    以及有幾分猶疑。

    對於桑若的。

    如今神庭收迴,她要完成的事情已經過了一半,接下來隻需對付城主府和敲打城中的大小勢力。可在那之後呢?

    她不懷疑桑若對自己的用意,可就像她不知道桑若為什麽而來一樣,她亦不知道桑若會什麽時候走。

    是依賴嗎?她似乎越來越離不開這個人。

    桑若不知道這些隱憂,笨拙的安慰:“慢慢的就好了。”

    融霽偏頭看她,‘你能陪我一同嗎’這句話到了嘴邊,又被她抿唇咽下去。她扯著嘴角笑笑,忽然打開手臂,緩緩抱住桑若,麵頰貼上去。

    桑若身體微僵,終究是沒有推開。

    “讓我抱一會兒。”融霽低低的說。

    桑若抬起手,半晌把指尖搭到融霽肩頭。

    融霽的麵頰貼著她的小腹,她身為魔,體溫是微涼的,比常人的溫度要低一下,然而她此刻卻覺得隔著布料肌膚相貼的地方,像是著了火。

    迴去之後,融霽在床榻輾轉半晌才迷迷糊糊睡著。

    夢中,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長長的黑發披散垂落,那道身影跪坐在床榻上,黑發未遮掩住的地方隻覆了輕紗,卻比不著寸縷更加撩人。

    她知道自己該移開眼神,非禮勿視,然而身體卻不受控製,朝那道身影緩緩走去,步伐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對方。

    那道身影緩緩轉過來。

    鬢發滑落,輕紗又遮蓋不了什麽。

    融霽像被燙到似的,目光驀地上移。

    是她所熟悉的那張向來清冷的麵龐,微微上挑的漆黑鳳目中,映得滿滿都是她。

    是魔魅吧。

    融霽覺得自己心髒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著,身體往前傾去,對方紅唇彎起,蒼白的指尖挑起輕紗,開口吐出幾個字,吐息都是溫熱的。

    “阿霽……”

    融霽驀地睜開眼,天已然大亮。

    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著,半晌蹙著眉頭,自厭的閉上眼。

    先前那些隱晦的情愫被她刻意忽視過,但是現在,經過這個夢,她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

    她違背了每任司巫的禁令。

    可又,情難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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