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坐上迴學校的600路的時候,天有些黑了下去,但依然很熱。老師請馮老師一家吃晚飯,我也很不好意思地混了一頓飯,真是好吃。我坐在600路上,摸著肚子這樣胡思亂想。雖然600路上下的窗戶幾乎全部打開,並且人也不是特別多,但公車飛奔起來,依然擺脫不了城市炎熱而煩人的暑熱。我仿佛一頭無可奈何的豬一樣,等待開水的蒸煮。在西安的盛夏裏,所有的人都是一頭無辜的豬,或多或少地要被拉上蹂躪的程序。

    突然之下,對我的前程和未來有些不知所措。我畢業了,我也失業了,用我最後的簽名說,就是功德圓滿,失魂落魄。我曾經試圖找出這一係列結果的原因,我也試圖用繁重的體力勞動讓自己忘記一切。然而,那憂傷和無奈卻如夏天的蚊子一樣,總是悄無聲息地爬到最讓人憂傷的皮膚上。我憎恨那虛偽慣弄權術的肥書記,想為何當年他不被泡死在屎尿裏;我厭惡那些讓萬千人的命運從此開始曲折困難的人,想象著他們是如何說話不腰疼該千刀萬剮;我憤怒那些整天屍位素餐但卻每每頤指氣使的人,麵對著如我一樣的人盛氣淩人。在現在的我看來,世界總是有太多的不平等和不應該,為什麽世界會這樣運轉?

    木木說我不是個正常人,幼稚得像一隻憂傷的螞蟻。我不懂得在繁重而利益縱橫交錯刀光劍影悲慘世界裏運籌帷幄,我也不明白在麵對醜惡時該如何擺弄太極。那麽,現在的我,流浪於西京的我該如何作為?

    很多年前,村子裏有一個人,從生下來就是個瘋子。他長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如果有一個女人給他收拾收拾,絕對風流倜儻。可惜,他大概到目前為止還是個個純粹的光棍,絕對的單身主義者。平常的他,頭發短短的,眼神習慣性地衝著一個方向看。走在大路上,如果沒有首長或者極其美麗的女人出現,他的旁光是不會掃過的。大多數時候,他穿著一身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灰色西服,掛在他身上,很是合身。不過,和所有的瘋子一樣,他的個人衛生狀況不是很好。瘦幹的臉上紅紅的好像失去水分太多的一個蘋果,沾滿了灰土,鼻子和嘴唇交接的地方貌似總是有鼻涕在流淌,而褲管總是被卷起,標誌性地露出那隻不管春夏秋冬都不穿襪子的腳。

    此人不知為什麽,不經常出現。現在也想明白了,物以稀為貴,大約別的時候他遊蕩在別的村莊,為了生計,混口飯吃吃。迫不得已,才會迴到自己家的村子裏折騰。不管男女老少,隻要他出現在村口,那絕對是和節日一樣地熱鬧。每逢眾人上前和他搭訕以及圍觀的各界群眾婦孺老幼,他便感覺神氣了很多很多,把頭抬得更高,走起路來更加挺拔有力,那情景十分像得了一隻驕傲而高傲的燕子一樣。他目不轉睛,視不斜視,並且邊走邊在嘴邊裏發出汽車喇叭“嘟嘟嘟”一樣的聲音,仿佛自己是一台行走在北京長安街上的紅旗轎車。

    更讓人叫絕的是,逢著四鄰八村的紅白事,不論什麽時候不論是哪家,他都會不請自到。或許剛開始有些畢竟尊貴的人家感覺光鮮明亮幹淨的場合突然來個髒兮兮的家夥,多少有些慍怒。但久而久之,眾人不知不覺間都已經了默許他的出現於蒞臨。如果哪次他要是沒出現,都會感覺有些異樣和缺少點什麽東西。我曾經很幸福地和他同坐一張桌子。那個時候我還小,送喪事的時候隻能搞些扛旗之類的事情,但一樣還是有好吃的。我正抱著大碗在吃肉,他從大門進來,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我對麵。村裏的幾個老者看見他,趕緊吩咐跑堂的人:好好伺候,別虧待了他。

    有時候感覺,我連他都不如。至少他生活在一片純淨的天空,自己的世界,全部是自己的法則。淳樸善良的鄉民也沒有那麽多惡毒的想法,全都善待了他。多少年過去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是活著還是已經走了。

    我躲在教學樓的衛生間裏,鎖上門,用報紙遮上窗戶,在裏麵痛痛快快地洗澡。在城市的白天走一趟,身上會沾染太多肮髒而無奈的東西。隻有夜晚無人寂靜的時候,去掉它們才是最為舒服的事情。我就覺得城市是一個異化了的人類聚居區。在城市,一切都以市場和利益規則為最高法則,錢是維係和扭轉乾坤的唯一利器。在此前提下,強者更強,弱者更為羸弱。一切與此原則相違背的東西,哪怕你是千年老祖先的東西,都必須統統砸碎!如此,你就會知道,為什麽城市裏的人缺少溫情,為何他們如此冷漠地對待一切。鄰裏之間老死不相往來,所有的關係都發生在如雞籠一樣狹仄的空間,心靈世界也日益萎縮。在城市裏,大多數人不需要感情交流,他們隻需要金錢所帶來的慰藉感,隻有金錢才有安全感。別的一切,那些附帶於村莊鄉村公社基層千百年所形成的血緣倫理情感,那些千百年來中華之所以為中華的一切精神層麵的東西,在金錢至上的城市全部失去現實意義。隻有那些尚在良心掙紮的人們,偶爾從城市平庸麻木的人群裏閃一次光,但僅僅是閃一下而已。

    打開衛生間的門,一陣夜晚的熱浪撲麵而來。我端著臉盆就往屋子裏跑,卻不小心和一個從我左邊過來的女孩撞了個滿懷。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那女孩卻一陣長笑,跑下了樓梯。我莫名其妙地迴到屋子,感覺到這一切真是一場夢,我也不是什麽書生,她也不是什麽狐仙。

    迴到屋子,看到qq閃個不停,都幾點了,夏天的人總是這麽亢奮。原來是淩厲,等我看了她資料才知道。大約是在國民黨時期加的她,可後來就刪除了。我很討厭那些站在隊伍裏一直不說話的人,一般情況下考察三五天,如果發現很少說話就刪無赦。淩厲是我本科時候的同學,平時很少說話,但卻安靜得很美麗。不過,她長相普通,就一雙眼睛如趙薇一樣引人注目。當時身處貧下中農並且一再受屁級幹部煎熬的我,被廣大人民群眾熱烈支持和用戶,記得淩厲是群眾中的代表。後來畢業的時候聽說她去了北京,並且找了個很有馬伶的老公,以後就不知去向了。淩厲問我別了數年,混得可好。我一片苦海無處訴說,隻淡淡地兩個字:西漂。這樣姿態的我,很容易被人理解為傲慢和驕傲,好像我是一隻在月亮上吃草的驢,就忘記了地球上還有同樣一群吃草的驢一樣。可誰能體會此處的悲涼於無奈,最難以提起的事情被人一再提起。好比自己的女人跟了別人,而被人問起女人給自己生孩子了沒有。

    不過,淩厲畢竟是老同學,雖然互相失蹤已有好些年。她下線之前隻是說:別放棄自己,過去的你讓我感動,一切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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