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何方神聖到了,肯定是莫若明。這個人長得一副西域外消失了幾千年民族的特征,眼窩深下去,鼻梁頂上去,看人的眼神就特不地道。頭發也不多,就那幾根毛,還彎彎曲曲地在額頭纏繞來去,仿佛幾千年不生長。走起路來,四平八穩,好像一個小老頭一樣。說起話來,慢裏條斯,永遠都是他的節奏,冷不丁地笑一下,讓人莫名其妙。不過,有點可惜的是,他不高大,也不英俊,個子比相爺還低。在我看來,莫若明就好比是西域一個神巫家族的繼承者一樣,頗具仙風道骨,身上流淌著一股子仙氣。當然,這種東西是天然特質,不是後來加上去的。所以說我這樣的凡胎,大抵是不可能在頭頂上有天使一樣的光環的。記得讀書時,莫若明給我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事沒事,上課下課,給你說些神秘的故事,抓住你的手掌,占卜你的前途命運,樂此不疲。

    莫若明掀開珠簾子,探了頭進來。我說哎呀我們的神醫巫者來了,這年代和尚都開車泡小妞,你也咋弄個鐵驢騎呢?打眼觀去,貌似沒什麽變化,還是夜色朦朧,我究竟不知道。大約身體消瘦的人,一直好想沙漠裏一顆休眠的種子,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都不怎麽動,說不定哪天有了雨水,就從厚重的沙土裏鑽出來,陽光燦爛。莫若明和我一樣,大約也屬於發育不太完全,幾百年不怎麽變化這類人。

    莫若明走過來,坐在相爺的床邊,就盯著我看。大約這個巫者這些年也沒算到我的生活,他更沒神測到我又一次迴到村莊,迴到土壤,來到群眾中間,熱火朝天地苦幹。在他想來,雖然總不至於和班主任那樣想著應該去國務院辦公廳工作,但總得有個像樣的工作吧!畢竟熬了這麽多年,研究生出來。他問工作咋樣了,額說額正式失業了!之後就找各種各樣堂皇的理由給自己推脫,諸如今年畢業的學生幾百萬,再加上曆年堆積下來的存貨,雙雙累加,就造成了工作十分難找的問題。隨後又把有關肥書記的故事講了講給他們聽,我講得眉飛色舞,他們聽得一再感慨。我不知道他們是在感慨什麽,大約不是我的命運之類,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純粹。就好比看似清澈見底的水裏,到處有生物遊來遊去。

    大約每個小人物都有自己的夢想。大約除過我以外的人都想,哪裏是找不到工作,肯定是你挑三揀四,好高騖遠,目標太大,太不現實,才弄得這樣狼狽不堪,如果你踏踏實實地放低自己的地位,我就不信你找不見工作。我不知道給多少人解釋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想過,讓人怎麽放下“架子”。工作可能哪裏都是,水泥工,網吧管理員,餐廳端盤子的,洗腳房洗腳的,甚至是穿梭在大街上充當流動廣告舉牌子的人。如果再說得有點層次,小學老師,偏遠山區的中學老師,這些都可以選擇呀,你怎麽會沒有工作。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什麽爺,我天生就是個卑賤的人,我也沒有手高眼低。我隻是想,讀了萬卷聖賢書,十數年下來寒窗,熬得頭發根根白,就是為了贏得去初中小學當個老師,甚至是為了掙口飯吃幾百人去爭奪一個養豬的名額。養豬宰羊的事情有比我做得更好的人,我為什麽要去?初中小學的教師,在我前麵有幾十幾百萬足以勝任的本科生,哪裏的道理說你研究生一定要去?洗頭房網管餐廳服務員,從農村來的失去土地的兄弟姐妹們那麽多,我哪裏來的勇氣和他們去爭搶?難道就是為了一口飯吃嗎?那麽,人做為一個有尊嚴,有理想,有抱負的智慧的動物,難道就是為了一口飯吃而活在這個社會嗎?

    有些有頭有臉的衣著光鮮的在其位而不謀其政的人物,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站著茅坑拉屎不體會別人屎憋在肚子裏十萬火急的情形,得盡了改革開放幾十年的優良成果,開著車,住著房,養著小女人,還頂著愚蠢的腦袋時不時地玩點深沉的學術思想之類的活動。這下又好了,他們站出來說,你們大學生要認清形勢,不要好高騖遠,不要眼高手低,你們不是沒有工作,到更廣大的基層去,你們現在其實可普通了!呸!即使我是拉肚子蹲在廁所裏,我都會暫不拉屎,先朝這肮髒的臉上吐一口!隨便從數百萬畢業就失業或者失意的人裏麵拉出來一個,絕對比你丫強。即使是上學的時候談了幾萬次戀愛,在城中村的出租房裏用了幾萬隻避孕套的學生!老子隻是生不逢時,不知道栽在了哪裏。你張牙舞爪個什麽呀你?你信口雌黃什麽呀你?你感覺到你腰疼了嗎?你要是腰疼就趕緊去看前列腺疾病,到了你們這年紀,前列腺腫大是不可避免的!哪涼快就待哪裏去,爺爺們的痛苦和煩惱俺們自己承擔,犯不著您的勞神!

    額就這樣說著,相爺和莫若明聽得出神。我看著他們的眼神,眼光裏泛出來的不知道是同情還是無奈。我說大神說說你吧,這麽多年都做了些什麽。那廝神神秘秘地扭扭捏捏地拐彎抹角,就是不說。我看著他頭上依然仿佛幾百年不長的卷發纏繞在額頭,恰到好處,隻是眼神沒了過去那麽清澈。屋子裏煙霧繚繞,煙抽了一盒又一盒。

    夜色漸漸深了,外麵早聽不見了學生們的喧嘩。原來是他們放了自習,迴去了。別看白天熱得豬都喘不氣來,可到了晚上九十點以後,你就得往被子裏鑽。我說得有些激昂,再加上煙抽得實在太多,實在是口幹舌燥得不行。額瞅了瞅相爺牆角,除過相爺買的那個西瓜,還放一小點的。那是最後賣剩下,額就私自給了相爺。這下派上了用場,我說相爺大刀伺候,我們解決掉這個瓜!我一邊熟練地切著西瓜,一邊心裏嘀咕:自從迴家以來,貌似我還沒正式地吃過西瓜呢!父親把那都當賣的寶貝,別看地裏鋪滿了西瓜,可我一丁點都不敢動心思。

    瓜吃在嘴裏,甜在心上。那甜蜜而沁潤的感覺,一輩子也忘不掉。莫若明總是那樣慢裏條斯,連吃個西瓜都那樣。不過他的嘴巴終於鬆開了,話也多起來。原來當年高三從這水貨畢業,沒考上大學,輾轉上了大學,畢業不想到山上的村子裏去當小學老師,就在家耗著。沒想到一年前縣教育局給分配了個行政工作,大約是鄉政府裏的一個辦事員。莫若明一邊說,一邊笑,還說這工作隻要有電話就是有事,沒事的時候可以待在家裏。一個月領著幾百元的工作,醉生夢死。

    可惜的是,相爺那裏沒酒。也不知道是幾點了,都沒有困意。額一直坐在相爺破電腦前,不像莫若明以來沒多少時間就一屁股上了相爺的大床。額自從迴家十數天,沒洗過澡,頭也是髒兮兮,t恤和褲子就更不能說,露水今天濕了明天再繼續濕,渾身都是西瓜葉子和青草葉子映留下的顏色。額怕把相爺那張因為結婚才買的床給弄髒了,就一直坐在凳子上。很多年,很多人已經不知道去向,很多年很多女人已經生了孩子。我們一邊感慨,一邊歎氣。最後終於頂不住,先後倒了下去。

    我睡得最晚,我坐在電腦前一直熬到兩三點的樣子,終於把握不了局麵,也迷糊得不再有什麽顧慮,一頭倒在了相爺幹淨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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