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敏嬌嗔道:“瞧母親說的,嚴府一大家子人可不比我們家少,裏裏外外都指望我一人。我倒想歇口氣,這不,忙裏偷閑才迴來一趟。”


    “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我才一句話,她就一堆話等著我呢。”老太太笑出聲來,又看向玲瓏,“我算是瞧見了,這一園子人,就屬你最實誠,沒她們嘴皮利索。”


    玲瓏忙搖了搖手:“老祖宗快別打趣我了。”


    見玲瓏臉都紅了,杜敏“哧”地捂著嘴笑起來。


    旁邊一個婆子機靈,一下子明白過來,跟著打趣道:“瞧玲瓏姑娘,臉都羞紅了。”


    這話逗得一行人都笑了起來。


    正說笑,杜熙月就見四五個丫頭抬著案桌,還有文房四寶朝八角亭走來。


    玲瓏趁機退了出去,對著那幾個小丫頭叮囑道:“把桌子放到亭子邊來。”


    幾個丫頭應了聲,把案桌抬到亭子邊,又把筆墨紙硯在桌上一一放好,一排玉竹筆桿的狼毫由粗到細掛在雞翅木包金底座筆掛上,旁邊還放著一個蚩尤盤臥的紫晶筆擱。大姑娘看了好一會,眼裏露出艷羨的神情,忍不住嘖嘖讚嘆道:“真精緻。”


    “我也覺得好看。”四姑娘跟著附和道,又看了眼一聲不吭的杜熙月。


    杜熙月笑著應和一句,眼光卻在那件黑色的壓尺稍作停留,就把目光收了迴來。


    “這幾樣文房寶貝都是我從嚴府帶來的。”杜敏一麵觀察三個姑娘,一麵搖著團扇笑道,“今兒你們若能應了我的條件,這案桌上的東西隨便你們挑了去。”


    四姑娘聽著,眼睛一亮:“三姑此話當真?”


    杜敏笑得真切:“那還有假,我自是不會誆你們。”


    “那三姑有什麽條件?”大姑娘有些迫不及待,追問道。


    杜敏道:“倒是件簡單的事情,就以春字為題記,三位姑娘一起吟詩作畫一副。”


    這確實是個簡單的事,大姑娘和四姑娘聽了後露出輕鬆的表情,唯有杜熙月垂眸,看不出任何神情。


    前世她也有書畫一類的喜好,不過府上聘請的女先生倒說過一句話,吟詩者抒懷,作畫者養性。換言之,吟詩作畫最容易透露內心的想法和情緒,所以今世,杜熙月除了抄抄詩經,偶爾跟著園子裏的姑娘們上畫添色熱鬧外,不再自己作畫。


    “我看二丫頭倒沒什麽興趣。”杜敏把目光落在杜熙月臉上,道了句。


    杜熙月抬起頭,微微頷首,羞澀道:“三姑言重了,我隻是不太擅長作畫而已。”


    不擅長……四姑娘眼神閃了閃,笑道:“二姐不擅長也沒關係,反正三姑說了我們合作一幅畫而已,要不我來畫姐姐來添色?”


    “也好。”杜熙月點頭笑了笑。


    大姑娘似乎也找到了自信,不屑地看了杜熙月一眼,道:“那我來提詩可好?”


    四姑娘見大姑娘要搶了風頭,偷偷白了一眼,轉臉笑得明快:“大姐先寫,寫好了我來畫。”


    大姑娘也不示弱,笑道:“三姑說以春為題,那我就寫個跟春有關。”


    杜敏“哦”了一聲,問道:“跟春有關的?”


    大姑娘看向杜敏,道:“以春雨為題,可否?”


    杜敏點點頭,表示同意。


    大姑娘起身走向案桌,四姑娘也想看看大姑娘能弄出什麽花樣來,急忙拉起杜熙月,笑道:“二姐,大姐作詩,我們也過去看看吧。順便也好想想該畫些什麽。”


    杜熙月見四姑娘眼裏閃過一絲戲謔的神情,搖了搖頭,推辭道:“我就不過去了,免得過去人多影響大姐思緒,等你作畫時我在去看看。”


    見杜熙月不起身,四姑娘又礙著杜敏和老太太在場,不好強拉,隻得撇撇嘴,道:“既然二姐怕曬,我自個兒過去看看好了。”


    陷害不成也不忘踩一腳。杜熙月偷偷睃了眼杜敏和老太太,就見杜敏的眉宇間微乎其微地蹙了一下,心裏暗暗一樂,不過麵上淡淡笑了笑:“你想去看便去看罷,別吵了大姐的思緒。”


    這話說得四姑娘臉色變了變,聽起來好似無心提醒,可這提醒早不提晚不提,偏偏這個時候提,什麽意思?說到底是吵還是使壞,在場的誰也不是傻子,麵上雖笑得和善,可私下又會如何看待自己?是想說自己看起來乖巧,沒想到是個淘氣的……如此一來,不就等於當著眾人麵撕破她裝乖的偽麵嗎?四姑娘想著,背過老太太狠狠瞪了眼杜熙月,仰著頭去了大姑娘身邊。


    大姑娘正寫得專注,也沒在意四姑娘站到了自己身邊。一抬眼,嚇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把一滴墨汁甩到了宣紙上。


    “你過來怎麽也不吭一聲。”看著那滴墨汁,大姑娘責怪起來。


    四姑娘幸災樂禍地看了眼那滴墨汁,麵上卻委屈道:“我看大姐寫得認真就沒敢說話。”說著,她又看了眼杜熙月:“而且方才二姐說要我過來別吵著大姐,所以,所以……”聲音小了下去。


    大姑娘見四姑娘不像說謊,又冷冷地看了眼杜熙月。


    杜熙月悠然自得地搖著扇子,一副並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神情,笑了笑,道:“大姐可寫好了?”


    “寫好了。”大姑娘沒好氣地道了聲,走過來就坐下,不再說話。


    杜敏見狀與老太太對視了一眼,又朝杜熙月笑道:“四丫頭作畫,你過去看看吧。”


    杜熙月輕點下頭,起身去了案桌邊。


    四姑娘見自己的表現機會來了,也不等杜熙月走近,就提筆在宣紙上豪邁地畫起來。


    沒多會,畫已出了雛形。杜熙月站在一邊不吭聲,看著四姑娘拿著三支毛筆,在宣紙上點點畫畫,忙的不亦樂乎,等到差不多快畫完時,她又看了看大姑娘提的詩句,好似不經意道:“四姐姐,你畫得似乎與大姐寫得有些出入。”


    四姑娘一聽,臉色紅一陣青一陣,也看了看詩句,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二姐,大姐寫得我可畫不來。”四姑娘一副害羞模樣說道。


    杜熙月一聽,走到四姑娘身邊,佯裝認真地看了起來,然後蠕了蠕嘴,臉紅道:“我方才沒細看,你倒看得仔細。”


    “方才不是二姐說我畫得有出入,我才看的。怎麽這會二姐說沒細看呢?”四姑娘一股腦把責任推到杜熙月頭上。


    杜熙月也不惱,緩緩道:“我看四妹畫得風水意境,又大氣揮墨,怕和春雨題記不符,所以好心提醒一句。”


    四姑娘挑了挑眉,不甘道:“山峽間春雨綿綿泛小舟不行嗎?”


    杜敏見四姑娘停了手,又爭執兩句,便對那幅畫起了好奇心,站起來笑道:“到底提得什麽詩句,讓四丫頭為了難?”


    四姑娘見有人來解圍,忙把自己摘幹淨:“三姑,大姐提得詩句我畫不出來,就隨心意另畫了一幅。二姐偏說我畫離了題。”


    “哦?那我來看看提得是什麽詞,竟然還有我們四丫頭畫不出來的。”杜敏像哄孩子似的,笑道,走了過來,站在字畫旁看了看。


    杜熙月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讓杜敏好站過來,又偷偷觀察她的反應,就見杜敏眼裏閃過一絲不悅,隨即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寫的什麽呢,不過是李商隱的兩句詩罷了。”


    四姑娘見杜敏沒發作,隨即失望了一下,又聽見杜敏笑道:“罷了罷了,都快隅中了,天氣熱得很,別中了暑。姑娘們都來挑件物品就迴去吧。”說著,她把大姑娘也叫過來。


    聽見可以挑東西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桌上的物品,至於那畫那詩,也沒人提起了。


    杜熙月見好就收,圍著案桌走了一圈,剛準備伸手拿起那個紫晶石的筆擱,就被四姑娘一把搶了去:“二姐,可以讓我先看看這筆擱嗎?”


    “你喜歡就拿去吧。”杜熙月淺淺一笑,把目光轉向一旁。


    大姑娘早就看中那個筆掛,不等別人反應就把筆掛拿在懷裏,沒再放下。


    等都挑選完畢,三個人給杜敏言謝。


    杜敏看了眼三個人挑得物品,目光在四姑娘和杜熙月手上停了停,笑道:“既然都拿了自己想要的,就迴去吧。天太熱,別把老太太曬著了。”說著,她轉身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顯然有些乏了,疲倦道:“也好,都迴吧。”


    語畢,一行人各自迴了屋。


    杜敏一路攙扶老太太進了稍息間。玲瓏怕老太太熱著,親自去地窖取了冰上來,又叫人隔著冰給老太太打扇,扇出的風涼絲絲的,老太太歇了口氣,喝了一碗解暑涼茶,才緩過來。


    “你們都下去吧。”老太太閉起眼,倚在榻上,示意屋裏的下人都出去。


    杜敏會意,接過小丫頭手上的扇子,幫老太太繼續打扇,低聲問道:“母親,可覺得好些?”


    老太太沒吭聲,待屋裏人都退下了,才徐徐睜開眼,問了句:“大姑娘到底寫的是什麽?”


    “我真不知道大嫂在家是怎麽教育姑娘的。”杜敏輕哼一聲,把那兩句詩複述出來,“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我就知道”老太太冷笑一聲,“平日裏姑娘們看什麽書,這些當老子娘的也從來不問一句,就這麽胡亂由著姑娘的性子來。這麽露骨的男女思親的詩句,一個姑娘家也好意思寫出來。”


    杜敏見老太太臉色不好,忙幫著老太太順了順氣:“母親,這事暫時先緩緩,那四姑娘……”


    她話未說完,老太太又埋怨起來:“這事不全賴你嗎?我說按常規便好,你可好,非要出什麽抓鬮的辦法,拿紫晶石做信物。現在好,你看上的又沒抓著。”


    “母親,這事也不能怪我。”杜敏畢恭畢敬道,“我倒想二丫頭做我媳婦,可怎奈她是個庶出,要不是因為王姨娘家的背景,我倒無所謂誰給蟠哥兒做偏房。母親也知道,蟠哥兒的媳婦跟他一年多了,到現在肚裏沒個動靜,嚴老太爺也催著想抱曾孫,我能不急嗎?”


    “那你就想著抓鬮?”老太太沒好氣道。


    杜敏道:“這也是個緣分,何況那紫晶石的筆擱,可是貴重貨,我猜二丫頭不會不開眼,她若拿了,到時我就以此為理由,讓母親做主讓二丫頭嫁過去,哪想到她偏拿個不起眼的壓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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