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主意,你不要怪到我頭上。”

    問詢隻是走個過場。大家好像都知道方黎陽和方星的關係不一般,但也隻是覺得親如父子,背後還涉及到很多郎斌的違規操作,於是就都心照不宣一般,並沒有問方黎陽什麽事關緊要的問題。這場問詢很快就結束了。

    郎斌把方黎陽送迴了家。到家發現,方黎陽的媽媽歪歪地倚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睡著了。方黎陽扶起母親,好好安慰了一頓,送迴房間讓她歇下了,這才到另一個房間和郎斌說話。

    “你媽去問護士站,護士直接把電話打到辦公室裏來了。當時我沒在,等到他們聯係我的時候,我已經替你擋不迴去了。”郎斌倚在方黎陽房間門口,掏出煙剛要點上,才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別人家裏,又訕訕地把煙和打火機往迴收。

    “給我來一根。”

    方黎陽坐在床沿,低著頭,向郎斌伸出一隻手。

    郎斌剛剛塞進口袋裏的手,又拿了出來,給方黎陽遞過去一支煙,自己也叼了一支,然後分別給兩個人點上。他去開窗,背對著方黎陽,用力把煙氣向外吐。

    方黎陽一聲不吭地抽著煙,很快半根就消失了,煙灰一節一節落在腳邊地上。

    “你們,不要再去找星星。”方黎陽說完開始咳嗽,順手把煙丟在了旁邊的玻璃杯裏。

    過了很久,郎斌才“嗯”了一聲。

    “你們之後要拿我怎麽辦?”私下去見涉案證人,這種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何況方星的身份本來就很複雜,郎斌當然是想極力壓著的,可是現在三番五次在方星相關的事情上出問題,方黎陽不敢肯定,郎斌還能不能控製得住局麵。他迴頭,看著郎斌站在窗前的背影,雖然一如既往地高大,他卻分辨出了幾分無力。

    郎斌垂著肩膀,借著吐掉口裏的煙,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

    “上麵要對你全麵監視一段時間。”

    果然,方黎陽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一段時間是多久?”方黎陽知道,這種問題問了也是白問,可是他心裏不甘,“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還是說,要等到這個人任務完成?我現在從任務裏退出,之後的計劃呢?你有什麽打算?這次是打算把誰拖下水?星星?姚衛林?”

    方黎陽感到自己的心像一隻找不到出口的困獸,在身體裏亂撞。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一個失誤,導致現在被徹底困死。他第一次這麽後

    悔。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再多忍耐一段時間,為了貪圖一時半刻的相聚,把事情弄成現在這個局麵。他答應方星的事情,又將變得遙遙無期。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他想到方星那天站在病房的窗外望著他的眼神,盡管模糊又不真切,卻讓自己的心被狠狠攥死一般,他怎麽能置那樣的眼神於不顧,置那樣一個渴求著自己的人於不顧呢?

    不但是因為方星想要他,他也一次又一次被想要見到方星的渴望衝昏了頭。他拒絕不了方星的要求,因為他知道自己也抱著同樣的衝動。這一夜,他疼痛,又溫暖,他們用身體證明了靈魂的契合,確認了彼此的堅定。那一刻方黎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瘋狂過。

    在想到自己為了方星失去理智的時候,他完全懂得了方星那一個個為了自己發瘋的時刻。方黎陽感到絕望,這一切走到今天這一步似乎都是必然。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還是會在夜裏披星戴月,奔向那顆在夜晚為他指路的星星。

    郎斌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隻抽了半支煙,房間裏已經有了薄薄的煙霧,方黎陽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郎斌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斜在方黎陽的床邊。他看著那道影子,看了良久。

    “你現在還能控製多少?”

    方黎陽看到影子搖搖頭,“很少,我現在被收走了大部分的權限,上麵的布置,我也隻能知道一部分而已。”

    “給我找個機會。”方黎陽收迴視線,緩緩站了起來,他轉身,直麵郎斌的背影,“給我找個機會重新迴到任務裏。”

    一個星期過去了,方黎陽杳無音信。在這七天裏,他去見了兩次老跳兒,帶他去買衣服,理發,去吃好吃的。他們去了小油菜打工的地方,吃了牛肉麵和小籠包。小油菜見到方星又哭又笑,說給他打了好多電話,發了無數消息都沒有迴音。

    “我差點以為你死了。”小油菜扯著喉嚨在飯桌旁邊哭,被後廚的表舅大聲訓了一句。

    老跳兒說牛肉麵和小籠包都好吃,方星卻覺得味道變了,和以往不一樣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方黎陽依舊沒有出現,他終於沒有忍住,一個人悄悄跑去醫院,才發現那個病房裏早就換了病人。這不是一家普通的醫院,他不能去問任何人,他不想給方黎陽找麻煩。

    他失魂落魄地往迴走,路過了方黎陽那天走迴醫院的小路。道路兩邊長者一人多高的荻花,白頭隨著風

    慢慢搖動,沙沙作響。他想到那天方黎陽的背影。他披著自己給他的外套,輕快地向著路深處走去,一次都沒有迴頭。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方星直視著陽光,直到眼前泛白,方黎陽的背影消失在陽光裏。而身在路這端的自己卻還沒有被晨光照亮。

    方星站在路口,忽然有一種惆悵。這和他以往濃烈的情緒不同。他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像是自己的一部分走失了,卻知道,那一部分不論走到哪裏,都始終屬於自己。因為有了這樣的信心,他甚至不急於去把那部分找迴來。他知道他們的生命有不可分割的聯結,這個聯結是真實的,不是因為那一夜他徹底擁有了他,而是他允許他擁有了自己,這讓他明白,他不需要提心吊膽,不需要疑神疑鬼,那走失的一部分,還有他自己,曆經千難萬險,終究還是會重聚。

    “喂,我是方星。”

    “我知道,我以後不會來找你了。”

    “不是,這次是我找你。”

    郎斌早就在那裏等著自己了,方星朝四周看看,踩了踩腳下的水泥管子。

    “到這邊來。”郎斌抽著煙,稍稍向後偏了偏頭。

    方星跟過去,站在郎斌身邊。

    “看見了嗎?”郎斌夾著煙的手,往前擺了一下,他讓方星看眼前的風景。

    k市盡收眼底。

    “這是什麽地方?”

    郎斌丟掉手裏的煙蒂,轉身坐在一個水泥管子上,從口袋裏又掏出煙盒。“我原來每次和方黎陽見麵的地方。我以為以後不用來了。”

    聽到是方黎陽以前經常來的地方,方星心裏沉了一下。

    “抽煙嗎?”郎斌舉起一支煙,問方星。

    方星接過來,坐到他旁邊,踢了踢腳下的碎水泥屑。

    “這樓十多年前爛尾了,但整個工程太大,離市中心又遠,發展前景不好,一直沒人接手。七八年前這邊又出了一件拋屍案,後來就徹底沒人管了。”

    方星順著郎斌的話,來迴看了看這幢樓的結構。

    “我沒辦法把方黎陽還給你了。”郎斌突兀地轉了話鋒。

    方星抽著煙,“你不要跟我提他。”

    郎斌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匪夷所思地看著方星。“那你找我……”

    “我需要辦退學。需要一個家長簽字。”

    “退學?”郎斌丟下手裏的煙,整個人轉過了身子,“

    為什麽?我可以支付你的學費生活費,錢的方麵你不用擔心,我會一直供你到大學畢業?”

    “不是因為錢,不想讀了。”

    “你成績那麽好,能上個很好的大學。為什麽不想讀?”

    郎斌怎麽知道自己成績好?一定是方黎陽跟他說的。方星苦笑了一下,真是的,他怎麽什麽事情都和人說。

    “我讀什麽大學?我想以後當警察可以嗎?你幫我過政審嗎?”

    父母都是罪犯,別說當警察了,凡是公職都是不可能了,他一句話把郎斌問住了。

    郎斌臉色難堪,憋了一會兒才說,“當警察有什麽好的,世界上那麽多職業,幹點什麽別的不好。”

    “我已經決定退學了,我要去打拳。”

    “你靠打拳養活自己?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方星是難得的天才,郎斌現在卻隻想狠狠打擊他,讓他斷了退學的念想。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不過,你還要繼續教我。我會和你保持聯係。”

    方星話裏有話,郎斌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可顯然,方星現在不想和他過多地溝通真實的想法。

    方星一口兩口把煙吸完,煙蒂狠狠丟在地上,站起身,“我明天去找學校教務,他們如果要叫你過去,麻煩你幫我跑一趟。”

    說完就走,方星沒有猶豫片刻。

    “方星!”郎斌在他身後喊他,方星就像沒聽見一樣,飛快跑了下去。

    方星騎著摩托在路上超速駕駛,即使穿戴整齊,皮衣加身,依然能感覺到疾風強硬地吹著他的身體。他已經無所指望了,他隻能倚靠自己。他不知道前麵的路在哪裏,隻能在黑夜探路,衝向他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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