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陽吃麵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看了看自己的眼鏡,鏡片上的霧正在一點點從中心散開。

    “隻有一點,但鏡片是平光的,沒有度數。”

    “那為什麽要戴眼鏡?不戴也沒關係吧。”方星這才拿了一雙筷子開始吃麵。

    反倒是方黎陽停下來了,捏著眼鏡腿翻來覆去看手裏的眼鏡。

    就在他看眼鏡的時候,方星已經把麵吃到見底,開始倒醋準備吃包子了。“麵快坨了,快吃。”把倒好的一小碟醋放到了方黎陽麵前。

    方黎陽看看醋碟子,又抬起頭看著方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竟然還是接著之前的話說,“覺得應該帶個眼鏡吧。看著更像樣子一些。”

    方星原以為這個話題就這麽被方黎陽的沉默敷衍過去了,沒想到他居然迴答了。

    “在我麵前也是裝樣子嗎?”

    方黎陽理所當然地搖頭,“隻是帶了好多年了,也有些習慣了,突然摘了眼鏡,反而覺得不像自己了。”

    方星之後就沒再說話,看了方黎陽一會兒,埋頭吃包子了。

    方黎陽自己也覺出這句話的奇異。戴眼鏡原本是一種偽裝,是一種和原來的自己區別開來的方式,然而一戴就是這麽多年,他好像已經默認了自己戴眼鏡的樣子。有時在腦海中想到自己,那個自己也是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的。甚至在冷靜期的那段日子,他還會經常在睡醒時去摸枕邊的眼鏡,反而是要很努力地提醒自己,才能放棄戴眼鏡這個習慣。他有時候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做迴那個不姓方的“黎陽”。

    這時鏡片上的霧氣已經完全散掉,他重新戴上眼鏡,做他眼前男孩兒的叔叔——方黎陽。

    “星星,你的眼睛沒事吧。你現在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用眼的地方多,小心眼睛。還好你不像其他孩子那樣那麽喜歡玩手機。”

    “我眼睛沒事。”方星隨意迴答著,“我爸眼睛也挺好的吧,我記得他不戴眼鏡,我媽也不戴。”

    “對,他們都不戴眼鏡。”雖然現在問起來的頻率已經少了很多,但方黎陽還是會時刻準備著,方星會突然問起他父母的事情。如今,方黎陽早就能夠輕鬆自然地迴答方星了。

    “那就是遺傳的問題了。我眼睛很好。所以我經常在想,為什麽你會戴眼鏡。”

    “那看來確實是遺傳了,我眼睛也沒什麽大問題。”

    本來很自然的對話,進行到這裏,

    方星突然很小聲地用鼻子“嗤”了一聲。方黎陽知道方星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麽,但是他不肯定具體是什麽。於是便裝作沒有發現,繼續吃東西。

    剛剛吃完麵,方黎陽的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方黎陽並不驚訝,隻是對於這個節骨眼來電話,感到有些掃興。

    “星星,我出去接個電話。”方星點點頭,方黎陽出門來到街邊。“喂,張警官。”

    “有個叫姚衛林的,涉嫌吸毒藏毒販毒,你認識嗎?”

    警方找到了老跳兒。

    “認識。”

    “過來協助一下調查吧。”

    “好的。”

    方黎陽掛掉電話,稍微在街邊遲疑了一會兒,看著冬季清晨裏熙來攘往冒著熱氣兒的人群,無端地失起了神。

    “怎麽了?”方星突然從身後問他。

    他迴頭看到方星,搖搖頭,“也不是大事兒,警察叫我過去協助調查,現在就要去。”

    “你還沒吃完呢。”

    “我吃飽了。你迴去接著吃吧。”

    方星正想說要跟他一起離開,小油菜從裏麵跑了出來,“方星,你要走了嗎?我還有些事想跟你說呢。”

    方黎陽迴頭看看小油菜,小姑娘的小臉兒圓鼓鼓的,皺著眉頭挺著急的樣子。他笑著拍拍方星的胳膊,“你正好跟朋友聊聊天。一會兒要是不想走迴去就打車迴去吧。錢夠嗎?”邊說邊往懷裏翻錢包。

    “不用了,我還有錢。”方星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方黎陽知道,自己要求跟他出來,卻有始無終,沒有一直陪他,他肯定又不高興了。“是跳兒叔出了些事情,我要趕快去處理,有消息了,我也會立刻告訴你。”

    方星一聽是和老跳兒有關係,表情立刻柔和了許多。方黎陽有時覺得,方星好像對老跳兒比對自己更有感情。

    “那我走了。”方黎陽跟他揮揮手,方星也點了點頭,這才朝大路走去。

    “進來吧,外麵多冷啊。”小油菜拉著方星往迴走。

    “什麽事啊?”方星被小油菜摁會座位上,“你快說,我今天要上課。”

    “就是那個……小寶和阿良的事情。你能幫他們找個工作嗎?”小油菜貼著方星坐下,憨皮賴臉地衝著方星傻笑。“他倆剛來,擠在我住的地方,我去跟隔壁姐姐擠著住。過兩天,那姐姐該不高興了。可是他倆人生地

    不熟,再找不到工作,沒有錢沒有地方住,要睡大馬路了。”

    方星心裏很拒絕,他自認為跟小寶和阿良沒有什麽交情,何況自己隻是個學生,交際圈子又那麽小,幫人找工作這種事情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讓他們也來這裏打工呢?”

    小油菜嘟起了嘴,滿臉不高興,左看右看才小聲說,“我怎麽可能沒跟表叔說過呢,表叔說讓我來幹活兒都是看在沾親帶故的份兒上,這裏根本不缺人手。再請兩個人他們要賠錢了。”

    方星好久沒說話,小油菜觀察他的臉色,半天才又開口,“方星,求求你了。你看,你叔叔是假麵的經理,在這裏有頭有臉的人。我們都是小螞蟻,憑我們自己認識不到什麽正經人,隻能求你了。”

    說到這兒,廚房又開始喊小油菜去幹活兒,小油菜拉著方星的衣袖,滿臉愁容。

    方星無奈,把她的手扯開,“行吧,我盡量去幫忙問問,但是不一定能找到,讓他們倆自己也多出去到處問問。”

    小油菜這才笑了出來,“好的!”

    方星上午確實好好上課了,還趁著午休把之前落下的課和習題補了補,下午體育課為冬季運動會選拔選手,方星又迷迷糊糊地跑了個第一。問老師能不能不參加,老師說不能。方星覺得沒意思,課都沒下就翻牆離校,去了拳館。打了一下午的拳。今天那個叫郎斌的沒有來。因為上一次他突然接到方黎陽的電話,著急迴去,沒來得及多問,這次對方沒來,他就跑去問了教練,那個叫郎斌的人之前在哪裏練得拳,有什麽來頭。

    教練也並不清楚,郎斌隻跟他說過自己以前是地方專業隊的,後來受了傷就退下來了,最近搬來k市,找到了這家俱樂部。

    方星依然將信將疑。但礙於目前他隻是一個俱樂部成員,沒有渠道了解更多。但是如果郎斌真的是衝著自己來的,那麽不用等方星去了解他,他會主動來靠近方星的。雖然有這種感覺,但是方星也實在想不出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他思來想去,也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郎斌其實是想來接近方黎陽。

    他們第一次見麵,便是一同為方黎陽選了生日禮物。然而要知道方黎陽有個侄子叫方星,也並不是什麽難事。方星越想越緊張,仿佛大難臨頭。

    方黎陽被張維叫到問詢室,旁邊跟著的是小李警官。這種地方,方黎陽簡直太熟悉了,他甚至都沒有覺得那冷冰冰硬邦邦的椅子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方經理,先喝口水吧。”小李警官特意給方黎陽接了一杯熱水。

    “謝謝。”方黎陽接過之後,輕輕呷了一口。

    對麵的張維和小李小聲說著什麽,大概是別的案子的事情。

    方黎陽率先問了起來,“什麽時候找到的他?”

    張維一臉百無聊賴,看了方黎陽一會兒,捏了捏眉頭。“我現在都懷疑這案子背後是你搗的鬼了。”

    方黎陽兩手捧著熱水,低頭笑了笑,“給張警官添麻煩了。”

    張維瞥了他一眼,看了看手裏的文件。方黎陽知道那應該是老跳兒的供詞。

    他當然明白,張維那句看似玩笑的話背後的意思,他最好的反應就是隻把他當做玩笑,即使他其實比眼前的張維更想知道背後主使。

    “姚衛林。”張維提高聲音,“身上一共帶著二十一克的冰毒,而且他自己也吸毒,這個情況你知道嗎?”

    “他吸毒我知道,他身上的毒品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吸毒?怎麽知道的?”

    “我最近才又見到他的,我們之前是在一起混的。我有前科,張警官,這個情況你們都了解的。見到他之後,發現他吸毒了,本來想盡快送他去戒毒,但是昨天開始就找不到他了。”

    “那你怎麽沒有報警?”

    方黎陽笑了,“他這種人,警官應該比我清楚,東躲西藏的,沒幹什麽事兒,都弄得跟避貓鼠一樣,他跑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我當時以為他就是不想去戒毒。”

    方黎陽說著,小李警官劈裏啪啦敲著電腦。方黎陽停下,鍵盤敲擊聲也逐漸告一段落。

    “他以前在你們那個團夥兒裏是幹什麽的?”

    “不幹什麽,替上頭跑跑腿,通風報信什麽的。”

    “你們是怎麽又見麵的?”

    “我去找的他。有一些消息靈通的朋友告訴我他來了k市,還接觸了一些十幾歲的小混混,我就打聽到了。”

    張維聽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手裏老跳兒的供詞,似乎不需要核對一樣,隻是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拋向方黎陽,恨不得讓他招架不住,早些暴露什麽。

    方黎陽隻是按兵不動,穩穩接住。這樣被隔離盤問,他之前也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原則和技巧早就爛熟於心,他知道他就算說夢話,都不會說錯一句話。

    張維問到最後,也沒有可問

    的了,好像有點失望似的,看了看小李,小李表示都記下了。

    “行吧,你先迴去吧。”說完便站了起來,打開了問詢室的門。

    方黎陽緩緩起身,卻沒有走向門口,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張維。

    “我要保釋他。”

    張維愣了一下。

    “我要保釋姚衛林。”方黎陽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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