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流氓也騎摩托車,不知道是幾手的舊車,排氣管子被他們改裝的震天響,騎上去隻剩上下顛了。方星坐在那個嘻哈風男孩兒身後,頭一次不帶頭盔坐摩托車,鼻子被風吹得難受。幾個小流氓騎上車之後就開始鬼叫,也不知道高興什麽。方星忽然有些羨慕他們,可能這才是十幾歲的男孩兒該有的狀態,沒心沒肺沒腦子。

    他們一路往城外騎,高樓越來越少,竟然騎到了一片都是平房的地方。這地方方星沒來過,陌生加上些荒涼,讓方星不由得警惕起來。

    “下車吧。”

    方星一路上屁股都被顛麻了,終於可以下來了。

    小流氓們在平房外圍下了車,探頭探腦朝裏看。“哪個巷子你們誰還記得啊?”幾個人湊在一起東看西看,“是這個吧,我記得上次來有輛三輪車。”嘻哈風男孩兒照著說話的人後腦就是一巴掌,“上次那三輪車是綠的,這是藍的!”

    方星離他們幾步遠,也往幾條巷子裏張望,有人走來走去,也聽得到他們說話,基本上都是聽不懂的外地口音,這裏應該是外來務工人員的聚集地。找他的人住在這裏?那會是誰呢?方星暗暗在心裏有了一個期待,他希望是那個他樂意見到的人,雖然時日已經久遠,他對那個人的印象也已經越發模糊,但是除了方黎陽,能讓他偶爾想起來的也就這麽一個人了。

    “是前麵那條巷子。過來,這邊!”

    幾個人終於確定了位置,迴頭叫方星,一邊罵罵咧咧地抱怨這破地方太難找。

    巷子裏路不平,坑坑窪窪的,還有下水道冒出來的髒水,黏黏糊糊,讓人惡心。兩邊都有門窗,能聽到裏麵的人在說話。方星朝旁邊看去,透過一扇窗子看到裏麵有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坐在一張矮小的桌子前寫作業。方星一直有意識地忍著不去想,但是這樣的場景還是讓他不禁迴想起了靈縣。低矮的平房,破敗的小路,一群十來歲的孩子,被困在一起,彼此纏鬥。那時候有大一點的孩子告訴他,“我們就是這樣的人,天生血就是髒的,所以才被丟在這鬼地方。”然而每個人都想離開那裏,都向往著外麵的世界,向往著成為“血幹淨”的人。出不去的就把身邊的人當作敵人,仿佛如果能讓別人永遠出不去,自己就多了一分能出去的希望。於是他們像一群野獸的幼崽一樣,帶著無名的憎恨和無知的殘忍撲向彼此。

    粗魯的砸門聲,把方星的思緒扯了迴來。一扇斑駁的鐵門被砸得哐哐作響。

    “開門啊!”

    “躲開!”嘻哈風男孩兒,拉開敲門的人,後退兩步,一腳把門踹開了。

    旁邊房子裏有人從窗戶伸出頭,“幹啥呢這是!”

    方星跟在他們後麵進去,聽到前麵的小流氓說話:“大叔你在屋子怎麽也不開門呢?”

    方星跟在他們身後,房間裏隻有一盞昏暗的白熾燈,進門的地方像是個廚房,爐子邊黑黢黢的,隻有一副碗筷,左手邊有個門,裏麵應該是臥室。

    “臥槽!”頭兩個走進臥室的人驚唿一聲,從裏麵跑了出來,其餘幾個也立刻退到了方星旁邊,一臉驚恐。

    方星看看他們,獨自走到臥室門口,看到床下蜷縮著一個人,他上前用腳碰了碰,那人沒有反應。他迴頭,看到小流氓們都扒著門口,方星瞥了他們一眼,慢慢蹲下去。

    “他瞪你!”身後不知道誰說了一句,“他嫌你膽子小!”

    方星也不知道這人是死是活,沒敢輕易碰他。忽然身後躥上來一個人,從方星身邊伸過一隻腳,一腳把地上那人踹翻。方星先是一愣,隨後聽到地上的人輕輕哼了一聲。

    “怕什麽?還活著呢!”踹人的是那個嘻哈風男孩兒。

    人被踹的仰麵朝天,亂蓬蓬的頭發擋住了半張臉,又在地上蹭了一層灰。方星用手輕輕去扒開他的頭發。那人五官擰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

    方星蹙著眉,接著屋頂那盞昏黃的燈光,仔細分辨著這人的麵孔,記憶慢慢伸出手,撣落了那人臉上的灰。方星忽然喊,“跳兒叔!”

    躺在地上的人正是當年方黎陽執行“獵狼”行動時,在家看著方星的老跳兒,也是他從竅門的警察手裏接過了安眠藥,哄方星吃下,才有了後來方星被送去靈縣,生生與方黎陽分離。當然,這些方星都不知道。在他的印象裏,老跳兒是個跟孩子一樣的大人,是他童年的朋友,每次見到他都能從他口袋裏摸出來棒棒糖。

    方星想著,伸手去摸他褲子口袋,果然有一根棒棒糖。

    “跳兒叔!跳兒叔!我是方星!是不是你找我?我來了!我是方星,跳兒叔!”

    “你們認識啊!他還答應我們找到你的話給我們錢呢?”

    “他說給你們多少?”

    “五百吧。”

    “對,五百!”

    方星現在心裏很亂,隻想打法他們快走,“錢我給,明天還在體育場見。沒你們事兒了。”

    小流氓們也恨不得早點離開這裏,生怕人死了跟他們扯上什麽關係。幾個人在他身後嘀嘀咕咕,過了幾秒,“行!我們信你,明天體育場等你!”他們出了房間,沒過多久就聽到遠遠傳來的摩托車聲。

    方星把老跳兒扛起來,放到了床上。他又喊了兩聲,老跳兒依然隻是發出一些聲音,沒有睜開眼。方星想把人帶去醫院,可是這荒郊野外的地方,況且現在他連輛自行車都沒有,醫院是沒辦法去了。他又給方黎陽撥了電話,響了七八聲沒有人接。掛了電話想要再撥,衣袖突然被拉住。

    老跳兒醒了。

    “跳兒叔!”方星丟了電話,迴身去抓住了他的胳膊,“跳兒叔我是方星,我是星星!”

    老跳兒的髒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啞著嗓子艱難地說,“太好了,找到星星了。”

    方星也跟著笑了笑,激動地眼圈有點紅。“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跑到外麵房間,圍著灶台轉了一圈,隻有進門時看到的那隻碗,連個水壺都沒有,他隻好用碗接了半碗自來水,端去屋裏。

    扶著老跳兒半坐起來,“這是生水,少喝點,潤潤嗓子。”

    誰知老跳兒不管不顧,抓過碗一口就幹了。

    “跳兒叔你這是怎麽了?我帶你去醫院,我叫方黎陽過來。”說著去拿手機,手卻被老跳兒摁下了。

    “別,先別跟阿方說。”

    “為什麽?”

    老跳兒歎了口氣,“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又不敢直接去打聽你,找了幾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還真把你找來了。你挺好的嗎?”

    “我挺好的。跳兒叔你這是怎麽了?生了什麽病嗎?”

    老跳兒搖搖頭,“我沒事兒,不是生病。”他努力坐起來,方星拉了他一把,他看著方星又笑笑,“哎呀,星星長這麽大了,要是我在路上看見你肯定認不出來了。變成帥小夥子了。這個給你!”他摸出口袋裏的棒棒糖,遞給方星,“長大了就不吃這個了吧,跳兒叔也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麽,就給你拿了這個。”

    方星笑著接過來,“這個就挺好。”撕開包裝紙放在了嘴裏。“跳兒叔,”他含著糖,有些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但想想還是說了,“你是沒錢嗎?怎麽住這麽個地方?”

    老跳兒擺擺手,“你跳兒叔我什麽時候有過錢,住這兒就挺好的了。而且啊,我惹了點事兒,在這兒躲一躲,

    所以我才不敢光明正大去找你,你也別跟任何人提見過我。”

    “方黎陽也不行嗎?”

    “不行,別給他找麻煩。”

    方星心裏不太痛快,好不容易和故人重逢,看他這麽落魄卻又無能為力。

    “對了。”老跳兒突然開口,“你怎麽直接叫阿方名字啊,怎麽能那麽叫自己叔叔?”

    如果是平時,或者是換個什麽人,方星就直接不認這個叔叔了,可是麵前這人是老跳兒,是熟悉自己和方黎陽的人,怕是一句兩句說不清了。方星索性沒有迴答。

    “跟阿方吵架了?你們這麽大的孩子就知道跟大人對著幹!”老跳兒端起碗,把積在碗底兒最後一小窪剩水喝掉,“我小時候要是有個大人管我,我也不至於成今天這樣。你叔叔對你那麽好,你可要念著他的好,不能沒良心。”

    方星聽著心煩,又不好發作,搶過他手裏的碗,“我再接點給你。”

    老跳兒也不傻,看到孩子不開心了,也不再多說了。接過方星遞過來的水,“沒想到你這麽晚來,這邊不方便,你怎麽迴去啊?太晚了,阿方該擔心了。”

    “他現在都是工作到半夜。下班的時候我去接他,還給他準備夜宵。”方星突然很想說這些,他周圍沒有人認識方黎陽,也沒有人了解他們之前的過往,但老跳兒不一樣。他熟悉他們兩個人,這讓方星對他有一種異於常人的親近。他對方黎陽的感情不能明說,但他卻也很想找個能理解他的人,稍稍吐露心緒。“他給我買了摩托車,但是今天沒騎,不然能給你看看,是我最喜歡的一款。”

    老跳兒端著水碗,笑嘻嘻地看著他,“看來你不是跟他吵架,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阿方。”

    跟小時候一樣?方星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他也希望這喜歡從來沒有變過。那樣的話,一切都會簡單許多。

    離開的時候,老跳兒再三囑咐,千萬不要告訴方黎陽,方星點點頭,保守秘密這件事,已經成了方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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