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方黎陽催方星去洗個熱水澡,自己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迴溯剛才發生的事情。

    死者是靠人體攜帶毒品的運毒者,而六號包房的那幾個人是過來接頭取貨的。但是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麽岔子,貨沒有交接成功,人還死了。初步判斷可能是攜帶毒品量過大,在把毒品排出體外時,運毒者體內的毒品包裝突然破裂,大量毒品進入體內,人在幾分鍾之內就不行了。

    這種事情按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不要說k市,周邊幾個省的毒品交易都控製在鄭玉手裏,在他地麵上的交易是不會允許出這麽大的紕漏的。送把柄到警察麵前這種事,別說是鄭玉了,就是他手底下的貓貓狗狗都不可能幹的出來。雖然警察沒有透露給方黎陽死者身體裏到底藏的是哪種毒品,量有多大,但根據死亡速度判斷,攜帶量足夠判主謀死刑了。

    從目前這些信息判斷,一種可能是有一批完全摸不清狀況的外行,闖進了k市的毒品交易市場,還誤打誤撞在鄭玉的產業裏進行交易。“這太不知死活了。”方黎陽心想。然而如果不是誤打誤撞呢,是故意挑選在鄭玉的地盤交易,故意搞出這麽大陣仗的呢?或許有誰就是要給鄭玉一個提醒——他們來了。敢挑釁鄭玉,甚至可以說敢挑釁林少廉的人,一定來頭不小,如果匯報給郎斌,以他手裏掌握的情報,應該可以鎖定有限的嫌疑對象。

    可還是不安,隱隱在他心底泛起,一種更加危險可能性盤桓在方黎陽腦海。

    ——或許,這次交易對鄭玉來說並不是一場意外,甚至是他有意聽之任之的。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麽,今天和鄭玉談判的那群人,將是重中之重。

    機房裏還有一塊備份硬盤,如果把數據交給郎斌,或許通過更加精確的比對,郎斌可以確認對方的身份。方黎陽揉著額角,思索著如何盡快把這一連串複雜的信息傳遞給郎斌。忽然抬頭發現方星已經洗完澡,穿著一條拳擊短褲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他裸著上身,胸口有一條細如銀線的淺淺的傷疤,貼在他健康緊繃的皮膚上。方黎陽這才發覺,已經很久沒有方星在家裏洗澡的印象了,於是又想起來上次不小心撞到方星在浴室裏自慰。當時覺得沒什麽,迴想起來反倒有幾分尷尬。

    “洗完了?”他裝作隨口一問的樣子。

    方星沒說話,陰著臉。

    方黎陽笑笑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去,“那我去洗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方星突然開口。

    方黎陽遲疑,迴頭問他:“什麽故意的?”

    “你是怕那個人抓別人當人質,所以故意跑到他旁邊讓他抓了你。還有那個冰錐,他站的地方離吧台那麽遠,如果是早就拿在手裏的,不可能等到你出現他才開始挾持人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方星頓了一頓,“你是不是覺得你肯定會沒事?”

    方黎陽心底一顫,他們去警察局和迴來都是坐的警車,方星一路麵無表情,兩人也沒有對話,誰知這剛一開口,方星便把方黎陽的“暗中作祟”全都道破。要說今天方星的身手已經讓方黎陽吃了一驚,但跟眼前方星敏銳的觀察和判斷相比,身手什麽的倒顯得稀鬆平常了。

    雖然明白,以方星的性格,他對於自己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看法,但方黎陽還是佯作不解,說,“我為什麽故意冒這個險?那個冰錐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拿到手的。”然後指了指脖子上的傷,“而且我這能叫沒事嗎?”他過去拍了拍方星的肩膀,被方星躲開了,方黎陽忽然換了張臉,“對了,我還沒說你,你為什麽衝出來?那麽多警察在,輪不到你逞英雄。萬一那人反應快身手好,你打不過他怎麽辦,現在咱倆說不定都掛彩了!”

    方星別過頭梗著脖子不說話。

    方黎陽現在已經比方星矮了,他站在方星側麵,看著他脖子一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看到他下頜角的輪廓已經有了男人的氣味。若不是還能從他的麵貌中追跡到他童稚時的模樣,方黎陽幾次都懷疑,這個身高一米八,脾氣臭,一點都說不上可愛的少年,還是不是當年那個雖然寡言但卻溫和柔順的小方星了。

    方星的肩膀微微起伏著,肩膀和上臂的肌肉隆起精美的弧線,方黎陽身手捏了捏,笑了,“還挺結實的,好在你沒受傷。啊,還有,最近你有沒有逃課去拳館?”

    方星甩開方黎陽的手,懶得理他似的,徑自迴了房間。看著方星的背影,方黎陽漸漸收起的了笑容,跟這位青少年打交道固然重要,但他現在實在無法為方星的事情太過分神了。

    鄭玉兩三個月沒有什麽動作,這迴一出事就牽扯了一起命案,加上那個神秘的談判對象,方黎陽覺得有必要盡快聯係郎斌,如果能當麵匯報則最好。他摸出了聯係郎斌的專用手機,朝浴室走。

    浴室門口的架子上擺著他幹淨的內褲。不知道是方星什麽時候拿過來幫他放好的。

    郎斌除了要求得到監控畫麵,沒有同意與方黎陽的見麵,他認為,第一,現在風口浪尖,過於危險;

    第二,鄭玉接下來要如何應對才是關鍵,現在情況還太模糊,不能急在這一時半刻。顯然在方黎陽之前已經有人跟郎斌通過氣了,並沒有等方黎陽說的太過具體,郎斌就立刻做出了迴複。他手下線人眾多,臥底也不止方黎陽自己,了解的狀況自然更加全麵。看到郎斌的迴話,方黎陽才意識到自己著急了,郎斌的考量沒有問題,現在最應該做的正是等待鄭玉的反應。

    浴室裏一片漆黑,隻有排風扇嗡嗡轉動的聲音,方黎陽將自己沉到浴缸底,告訴自己,“等待,等待……”

    早上八點不到,一夜沒睡的方黎陽聽到動靜,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方星背著包準備出門。他打了個哈欠,說,“今天休息一天吧,我給你請假。”

    方星迴頭,抬眉看了他一眼,“不用了。”說完便出了門。

    他並不是要去上課,但也不想讓方黎陽給他班主任打什麽請假電話。之前因為他逃課去拳館,班主任請家長,電話打到方黎陽這裏。他不理解方黎陽每天工作晝夜顛倒,為什麽還有閑心去他學校見老師。

    那天他和方黎陽一起出門,雖然方黎陽平時工作也是穿差不多的衣服,也是如此打扮,但是那天不知怎麽的,方星就是不想讓他西裝革履地去學校。方星在擔心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隻是在夜晚中,這樣的方黎陽尚且還有一層幽暗的掩護,而當他如此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總仿佛藏著什麽危險。那種危險讓方星惴惴不安,讓他想把方黎陽推迴家裏,永遠不要再出來。

    果然,方星在年輕的女班主任老師的眼中識破了危險的真相。

    他們在老師辦公室門口,方黎陽叩了叩半掩著的門,裏麵很快響起腳步聲,方星的班主任小步跑了過來,打開門看到是方黎陽,生動地笑了起來。方黎陽輕聲問好:“張老師好。”

    班主任與方黎陽並不是第一次見麵了,而方星卻是第一次在場。老師是年輕的女性,好像不到三十歲,黑長的頭發,素淨的打扮,眼睛裏卻有雀躍的火苗。方星仿佛不存在一般,班主任的目光緊緊鎖在方黎陽身上。方星知道班主任不是故意的,隻是方黎陽的魅力實在令人應接不暇。班主任看方黎陽的視線,如同什麽暗器似的擊穿了方星的身體,讓他感到自己破破爛爛,不堪一擊。他討厭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但這一刻他討厭自己。仿佛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用這種眼神看方黎陽,而自己卻是唯一一個曾被方黎陽拋棄過的人。他又看向方黎陽,他傻傻地盼望著方黎陽能夠忽略對方的眼神和情緒,

    但怎麽可能?方黎陽是明白的,不僅明白,甚至還利用了對方,他施展著魅力散發光彩,如同蠱惑一般,讓對方隻有連聲說“好”的份兒。

    “我以後都會來上課的。”他忽然大聲說,然後拖著方黎陽的胳膊走出了辦公室。

    “方星!放開!”

    方星沒有放開,本來拖著方黎陽手肘的手順著他高檔麵料的西裝袖子滑到了手腕,方星深吸一口氣,握住了方黎陽的手掌。

    他拉著他大步流星地走過走廊,被老師同學的目光注視,遊街一樣,他感覺到方黎陽想掙脫他的手掌,他便死命地攥住。人人都認得他,他能聽到有人小聲說“是方星”,“後麵那是誰?”……他恨不得走廊更長一些,圍觀的人更多一些,羞恥又痛快。

    方黎陽很快停止掙紮,像是給方星麵子一樣,隻是被他拉著走。出了校門才用力甩開他。

    “方星你怎麽這麽沒禮貌?不是說對我,是對老師,怎麽可以……”

    “事情已經解決了,你迴去休息吧。”痛快沒了,眼下隻剩羞恥,他看著地麵,視線滑向方黎陽的雙腳,他想到了裏麵的灰色襪子,再往上是褲管裏纖細白皙的小腿,然後是大腿,是胯下……

    “是不是有什麽事不開心,不想上學,你都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再跟老師……”

    “沒有!”方星打斷他,“沒有,我說了我會每天來上課。”他莫名想哭,方黎陽能看穿那些無關的人,卻為何永遠不明白自己。他想他懂自己,他又怕他真的懂了自己,怕自己像老師那樣在方黎陽眼裏透明又愚蠢。他恨不得求方黎陽趕快迴去,陽光這麽毒辣,光天化日之下,他在方黎陽麵前幾乎無地自容。

    萬幸方黎陽對他總是七分忍讓,懂得保持距離。大概是方黎陽自己總結了一套和青春期少年的相處之道,總歸是不會步步緊逼。他點了點頭,鬆了鬆領口,“好,那我先迴去了,你好好上課。”轉身前,他深深望了一眼方星。

    那晚,方星幾乎沒有睡著,閉上眼便是方黎陽離開前看他的眼神。他的心被那目光吊得高高的,又緊又疼。

    天剛亮他去了小油菜打工的餐廳,拜托了小油菜一件事。

    “明白了,保證以後那個老師離你叔叔遠遠的。”

    “他不是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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