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弗注定要為他漏算的這一個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朱厚照雖然有點玩世不恭,治國的理論水平和實踐能力都不高,但他有一個長處,他熱愛軍事,在豹房和宣府都經常率領太監們模擬實戰,還在宣府與非常有名的韃靼小王子所率的部隊打過仗,他的“勝利”的直接結果是,在其有生之年,韃靼人再也沒敢侵犯宣府。


    朱厚照從太監張忠手裏奪過軍權之後,立刻把目光轉向皇宮的各個交通要道,並遣人頒口諭,要求直隸各軍迅速勤王。


    他命令集合了一萬多皇莊奴仆、宮婢閹人,利用黑夜的掩護,每人點兩支火把,每架馬車上點十支火把,浩浩蕩蕩向駐紮在城外南郊牛首山的上直衛大營進發;此前,已經有十數道各類前後矛盾的虛假命令發出,甚至還有一道恩威並施的聖旨,讓成奉摸不著頭腦,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這以後,朱厚照親自帶了幾十騎星夜馳往江彬大營,驚得平虜伯等將軍們呆若木雞這家夥根本沒有收到來自朱厚照的“聖旨”,當然也不排除穀大用根本沒有向他宣秘旨的機會吧但朱厚照卻毫不客氣地奪了他的兵權,把他暫時羈押在營中,並立刻提拔了願意為皇帝效忠的諸多將領上來,掌握這些邊軍精銳。


    另一方麵,穀大用也說動了太監張永,原本張永這個人謹小慎微,在劉謹之後就一直兢兢業業地服侍正德,被威脅到“武定王”陣營之後,始終表現得不如穀大用搶眼,但事實上他也是非常厲害的一個人物,趁著現在這個翻身的機會,他憑著曾提督過軍務的威名和一些老部下的擁護,成功地掌握了南京內城三個城門的防務,不過他的計劃並不是百分之百實現的瓊佩斯曾對下撥給他的幾支隊伍經過了嚴厲的整訓,因此,暫時兩派間的交火和爭奪非常激烈。


    不過,這一切,在朱厚照帶領邊軍在兩個時辰裏到達城西石城門之後發生了變化。


    足足5萬願意跟從正德的邊軍精銳,沿途打起“清除叛逆”、“恢複正統”的旗幟,幫助張永擊潰瓊佩斯的隊伍,隨即兩支人馬匯合迅速南下,猛攻牛首山大營。


    見到朱厚照親自上陣,對成奉打擊著實不小。不過他也沒有就此氣餒,而是采取散布虛假情報的方式,稱皇帝被穀大用等閹黨利用,這些太監們妄圖迴到劉謹時代,與天下為敵,又多派軍餉,鼓勵軍士死戰。


    當天的戰事激烈到白熱化的程度。


    尤其在皇宮中,由於穀大用清楚的知道劉娘娘在正德皇帝心中的地位,因此他命令張忠無論如何,也要從公爵衛隊手裏奪過劉氏,哪怕戰死一半都在所不惜。


    正因為如此,公爵衛隊經受了狂風暴雨般的攻勢,所有的衛隊成員都在用火槍超過負荷地發射著子彈,但沒有多久,他們的火力接濟不上,趁著部分士兵躲入掩體冷卻*的時間,約15名衛隊戰士拔出長刀,與數十倍於己的敵人肉搏。


    在抵抗半個時辰之後,這些精銳中的精銳全員陣亡,不過在他們的麵前,更躺著數以千記密密麻麻的敵軍屍體,加上火槍取得的成果在內,金水橋後、奉天門前的大廣場上,每寸地方幾乎都被血液覆蓋了,到處都能看得見倒伏的屍首,在愈發冰冷的寒風中蕭瑟地染成白霜。


    坎恩中校的救援,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他們擊潰了正麵包圍上來的2000人馬,擊斃了兩名千戶級的軍官,但是敵人實在太多了,憑著他們的上膛很慢的火繩槍已經不足以在重重包圍下找到突圍的捷徑,在會合了公爵衛隊殘餘並且死戰之後,他們恐懼地發現,希達爵士不見了蹤影,而坎恩中校被流矢射中左眼,陷入到昏迷當中。


    那種慘烈的場麵不用過多的形容,背著劉良女逃出來的士兵,加上他的戰友,一共不足40名。他們翻過高高的城牆,利用繩索和鐵爪脫離了危機。隨後,為了引開後麵趕上來的無數敵人,他們洗劫了一家客棧,搶了5匹馬和1架雙轅馬車,除了25名最精銳的衛隊戰士之外,其他人留下來,在巷道裏狙擊敵人並拖延時間。


    城內的槍聲、喊殺聲和火光整夜未停。


    城外牛首山大營的狀況同樣不容樂觀。


    成奉為了防止異己的滲透以及有人假傳聖旨,一口氣殺掉40名被懷疑可能與“閹黨”有關聯的軍官,在此之中,他也提拔了大量的下級軍官充實隊伍,引起了營裏比較激烈的動蕩。


    不過這一切在鐵與血的鬥爭中,顯得卻異常蒼白,與邊軍的殊死作戰,甚至使狠狠過了把癮的朱厚照也不得不服軟,他連連命令穩住陣腳並且暫時性地向後撤退,當天夜裏,他的部隊被對方擊退了足足十裏。


    利用黑夜的掩護、突然的襲擊、出其不意的地道事件,加上兵員極大的優勢……這一切因素導致南京城在10個時辰後便被正德皇帝朱厚照重新奪迴到手裏,雖然他並沒能控製得太久,但對於塞拉弗公爵閣下戰略部署來說,卻無異是最為沉重的一擊!


    朱厚照嗜血般鏊戰一夜之後,趁著冬天的黎明來得遲的機會,心滿意足地對身邊的張永說道:“卿以為朕此戰與十年前誅劉謹比,何如?”


    “劉謹,一賤仆耳,而武定王,國家之宗親,武功絕倫,手握兵馬數十萬,皇上能從容定之,足見唐宗、漢武之雄也!”


    朱厚照哈哈大笑,“此言正合朕意,張卿,朕欲絕此人梟雄之誌,汝以為三十日內,可乎?”


    張永微微搖頭,作揖長拜,“皇上請三思,朱逆兵艦方在江中遊弋,且其執掌帥印經月以來,諸水寨團營戰、巡船皆為其擄迫參訓,不在兵部編製,其銃既強且遠,威力無比,況南京已成其禁臠,當前根本無法抵禦!為皇上計,此時若還都北京,一麵號召勤王之兵,一麵改善火器、良銃,徐徐圖之,方可有取勝之機。否則,事恐不諧矣!”


    朱厚照聽到張永這一番解說,不禁皺眉良久,現在南京的確是在塞拉弗艦隊炮程之中,恐怕從江邊打到皇宮也不能讓人意外吧?除此之外,朱厚照起兵倉促,玉璽又沒有從塞拉弗那裏取迴來,一時間也發不了合適的詔命。加上軍事力量的匱乏,讓已經被公爵閣下打怕了的人都有點喪失信心,更何況像朱厚照一樣接受長期囚禁又受到塞拉弗最經常“心理關照”的家夥呢?


    而且還有一個令政治低能的朱厚照感到非常鬱悶的地方,那就是“朱九郎”的身份問題,通過幾次朝議以及塞拉弗公爵閣下刻意的宣傳造勢之後,無論是大明國的百姓、臣子,還是皇親宗室,甚至連朱厚照本人都潛移默化地不再懷疑朱九郎大明皇室成員的身份了。


    並且,這位親王的治政能力,也是令朱厚照既畏懼又嫉妒的,這幾個月的軟禁生活,讓他的自卑與失落情緒上升到了極點,他希望自己能夠掌控一切,但是他同樣不排斥一個能幹的手下,劉謹不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嗎?


    況且,朱厚照在恢複了自由之後,迴過頭想想,這位王叔並沒有像錢寧、江彬等人那樣一味地迎合自己,讓自己沉迷在美色和玩樂之中,令自己的*越來越壞,吃多少補藥都沒有用處;而他卻是強製自己通過運動和禁欲的方式來恢複體質,現在看來,這種方式更有效果,每月一兩次的**,讓朱厚照徹底體會到強壯和持久的快感,讓他精神奕奕,自信複蘇;而這一晚他騎馬領軍馳騁競夜,竟然不覺得太過疲倦,使他更加相信了武定王給自己製訂的苛刻的訓練方式,並沒有半分害他的意思。


    這種複雜的情緒,令朱厚照作出決定之前,多少有點難以言狀的惆悵味道:多麽能幹的一個臣子啊!如果他忠心於朕,能夠為朕分勞,這該多好!可惜,此人究竟有狼子野心,就像當年不臣於周的鄭莊公一樣,為了不使大明江山易幟變色,為了保住“禮樂征伐”自正德出的獨特地位,朱厚照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這個王叔,一定要置他於死地而甘心,就像他才得自由,就命令將監禁中的寧王朱宸濠處死一樣。


    “如此,卿以為該退?”


    張永顫抖著跪倒,臉上閃爍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擔憂的表情,聲音中帶著哭腔,“皇上!您可萬萬不能與逆王硬拚啊,若不是穀大用的計策,我等可沒什麽辦法把皇上您從那些狼虎之眾手裏奪出來!皇上您是萬金之軀,運籌帷幄有如神助,這可不是把平虜伯都震住啦,硬是又弄出來五萬兵馬!但若那逆王得知,必定會盡起大軍晝夜奔行,一日夜的功夫就會兵臨城下了,加上他的那支悍猛無比的巨銃船隊,恐怕我們是抵抗不了多久的!”


    朱厚照望著逐漸放亮的東邊天空,喟歎了一聲,“就此退兵,豈不是讓人笑話朕膽小畏敵嗎?”


    “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張永連連叩首。


    朱厚照心思不定,突然想起了一人,“你說若令南贛巡撫王守仁率兵,會否事有轉圜?”


    張永更是悲從中來,幹脆哭了起來,看來是害怕塞拉弗已經到了完全喪失自信的地步了,“皇上,您還不知道,那逆王一心要廢閣立相,相位其實早有屬意之人了!”


    “是誰?”朱厚照被對方的聲音弄得有點煩亂,不過見他可憐巴巴地抽泣的樣子,又有點於心不忍,不37605738過總算是神智突然一清,想到了關鍵,不可思議地開了口,“難道,就是王守仁?”


    “不是他還有誰!”張永聲音大了起來,“昨兒一個小太監偷偷來報告我說,內官派人前去迎接此人家眷,製規格不下王侯,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擁逆又是什麽?”


    照說王守仁因為“私擒寧王”之事重賄張永,後者應該多少為他講點好話,不過這位公公可能被塞拉弗公爵閣下的雷霆手段整治得心驚膽戰了,現在隻要能與武定王有過半分關係的都會被他劃入到必須敵對的陣營裏去。


    “竟有此事!”朱厚照心中一痛,在劉謹之後,錢寧、江彬都相繼與寧王、武定王這些叛逆們勾結,據說南京的朝廷裏麵更不乏被武定王收買的重臣,現在又是王守仁這種級別的政府高層,加上正德自己對公爵閣下的油然畏懼,讓他下意識地感覺到處處都是敵人,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張永,朕命你為提督南直隸軍務太監,你要收攏兵馬,把逆王的人給擋住了!朕這就準備前往太平府繞道渡江,卿切勿泄露軍機!”


    “皇上……”張永沒想到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諫倒惹來一身騷,他哪能把成奉那個狡猾的大胖子擋住啊?想到塞拉弗對自己的種種威脅,他兩腿打抖,小便難忍,一張老臉皮皺得像沒長開的苦瓜似的,“張忠公忠體國,早有提督之職在身,如今與穀大用俱在宮內,他二人可以擔當重任,皇上,您身邊可不能沒有一兩個心腹之人照應啊!”


    朱厚照想想也是,他立刻龍飛鳳舞地在馬上擬了一道旨意,著人送往南京宮中。他的手段是留下5000人和一員副將押陣,抵禦成奉的進攻,充作炮灰,自己則率領剩下的4萬多精銳邊兵,張惶不堪地往西南轉移。


    直到天亮,成奉總算才聯係上駐守在江寧大營附近江麵上的塞拉弗艦隊中暫時代理總指揮職務的“曼雷薩”號船長法斯賓德上尉,對於這種混亂危急的情況,這位日爾曼人也沒有很好的辦法應對,他隻能命令艦隊保持機動、擴大警戒範圍,並命令輕噸位的“神聖太陽神”號抵近江岸,用重炮射擊城牆,以恐嚇和震懾敵軍部隊。


    阿卡辛提船長的“薩滿”號已經離開很長時間了,在卡奧船長的三艘大船前往朝鮮濟州島前,他就走馬上任“大明海防總督同知”,現在恐怕還在哪個衛所裏整頓著軍紀呢!


    沒有他,也沒有眾人都欽服的瓦爾塞瑪上尉,法斯賓德根本無法獨立擔負起艦隊的指揮工作,並且他的大副,還是個被塞拉弗公爵閣下嚴厲批評過的不識字的粗魯家夥。


    成奉對這位語言不通的指揮官的所做所為根本沒辦法進行指正,在他看來,除了塞拉弗公爵閣下,這支艦隊其他的番人根本就是愚蠢的象征。能夠作出這樣的決定,恐怕也算是公爵的言傳身教起了一丁點的作用了吧?大胖子雖然沒有參加過任何一次科考,從小也不喜歡寫八股文,不過他對曆史卻很熟悉,也愛好看名人傳記之類的東西,因此,塞拉弗公爵閣下認為他的計謀很有效果,所以也並不吝惜對他的重用和提拔。


    此時在牛首山暫時停駐的大營中,大胖子正狐疑地皺著眉,負手看著遠處的戰場。


    一騎飛馬馳來,惹起一股漂亮的煙塵,“稟都督,羽林左衛指揮使方大人從側翼破斬敵將冉飛,敵營降者3000餘人!”


    “敵大營怎麽隻有這麽點人?”


    “稟都督,據方大人訊問,閹黨張永等挾持聖上,自忖難敵,故走馬太平府而去,從者有數萬人!”


    “嗯,本督知道了,你下去領賞吧。”成奉淡淡地說完,眉頭一皺,微微歎了口氣,“諸位大人,你們也都聽到了,聖上現今生死不知,而王爺卻在鬆江,可謂遠水不解近渴。宮裏大亂,駐守親軍被殺,皇上寵妃失蹤,這可都是掉腦袋的大罪啊!成某以為,此際一任事端,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容有半分疏忽,且攸關存亡生死,請諸位慎察!既然張閹挾上而走,那麽我等立功的時機也就到了!劉大人。”


    “屬下在!”府軍右衛指揮使劉榮雲抱拳出列。


    “你督率本部,與府軍左衛、府軍前衛、府軍後衛、虎賁左衛五衛攻南京,務必全殲閹黨穀大用、張忠所部,援救驃騎將軍大營,平定城中局勢,張榜安民,撲息大火,另外務要多方搜捕閹黨餘孽,不使滋亂;更需保護好南京城諸位臣工,勿令遭致賊人殘害!劉大人,汝為官一向清正,性情穩重有謀,成某素多耳聞,近來某已有奏章呈上,表汝為上直衛都督指揮僉事,汝可千萬不要令某失望啊!”


    劉榮雲已經年近花甲,已經15年沒有得到過提升了,自以為在衛指揮的崗位上呆到退休就不錯了,現在聽說又有升職的機會,並且級別還挺高的,哪還能不激動萬分?連忙拜了下去,“下官肝腦塗地,必不負都督所望!”


    雄糾糾氣昂昂地領了令箭,走到帳下一聲大喝,“人來!”


    頓時無數府軍右衛的親兵舉旗呐喊,他再度暴喝,“備馬!”


    馬伕拉來一匹白中帶小塊黑點的高頭阿拉伯馬,麵上還披著猙獰的獸吞,劉榮雲望著同僚們羨慕的目光,別提多麽得意了,一拈長須,上馬提槍,威風凜凜地在大帳溜了半圈,雖然有點氣喘,但在戴上自己的戰盔之後卻成功地掩飾掉了,隨即便聽到他大笑一聲,驕傲地率部離開了。


    成奉滿麵微笑地看著他,心裏卻在大罵此人白癡,若不是這個老家夥對自己一副忠誠不貳的架勢,而現在局勢又很不穩定,誰會派他擔任平亂的主將?不過話說迴來,這家夥還是有點小手段小聰明的,否則幾個與他平起平坐的將官們誰會聽他的指揮?成奉身邊已經沒有了能夠獨擋一麵的人才,隻好退而求其次。


    “諸位,有劉大人前往京師,上直衛的顏麵恐怕多少能保住一些了!”成奉迴過頭,提高了嗓門叫嚷道,“諸閹督軍繞行太平府,必是知曉王爺炮艦的厲害,不過此乃敗筆也!解救聖上安危的事情就落在我等身上了!成某將與諸位並肩作戰,除羽林左衛指揮使方可信大人率己部留守之外,其餘各部整頓兵甲糧草,埋鍋造飯,一個時辰之後大軍渡江,各部須飛馳和州、廬州境內整飭防務,令沿江各衛防備敵軍。斬擒閹黨,解救聖上,在此一舉!”


    “願隨都督”軍官們眾口一辭地吼道。


    成奉表麵上意氣風發,心底卻是苦澀難言,身為塞拉弗公爵閣下在直隸省軍政方麵的重要主官,他還有無數棘手的事情需要及時處理,根本不應該擅離京師,但是,作為武定王的心腹幕僚,他又清楚的知道朱厚照的逃走會帶給政局怎樣的負麵影響,他旁顧左右,並沒有任何人能夠擔當狙擊和捕獲皇帝陛下的重任,說不定派出去的人還會被朱厚照的威勢懾服,從而像江彬一樣束手就擒。


    現在情況的好壞,恐怕都要看塞拉弗公爵閣下是否能夠在短期內趕迴,並坐鎮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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