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等不到唐老爺子迴答,唐瑾追問著,他看出來唐老爺子有些遲疑。

    “童子科已有千年曆史,出身童子科的人數不勝數,可是最後能走到高處的人卻很少。”唐老爺子微微皺著眉,對著唐瑾問:“若是你童子科考過了,或許最終隻是止步於舉人進士,又或者官位隻能比最初時上升一點,不能走到文官的最頂層,那樣的話,你還考嗎?”

    這話一下子問的唐瑾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了。

    他這才發現,唐老爺子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不止是想讓他考上進士舉人,興旺唐家這樣簡單,他更想讓唐家興旺到以前的地步,就算不能,也不能相差太遠。

    唐瑾有誌氣,可他沒有唐老爺子這麽大的誌氣。

    如果家長對他說,好好念書,將來賺幾百萬年的年薪,將來當個縣委書記,甚至是幾千萬的年薪,甚至市委書記,他都覺得沒有什麽。

    可若家長對他說,好好念書,將來成為行內翹楚坐在商界峰會上的餐桌上,成為全國皆知的商人,唐瑾……唐瑾覺得這期望太高,他可能做不到。

    就像唐老爺子給他說讓他好好念書,科舉入仕,他到時候當個縣令或者知府他都覺得能努力到,可若唐老爺子的期望是成為一省大員或是二三品的高官,那麽太過遙遠的距離會給他不真實的感受。

    他的野心魄力,並不能跟唐老爺子相比。

    相處這幾年,唐瑾跟唐老爺子也有了感情,他不想說什麽話敷衍唐老爺子,或者明知做不到卻去安慰他讓他期待著。

    他先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用了溫和的方式:“那老爺有沒有考慮過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

    唐老爺子隻是突然想起了這事,還沒來得及想這些,被唐瑾提起起因,他倒是思考了起來。

    一會兒後,他歎道:“大抵是因為少年成名容易驕傲反倒是傷仲永;或是已經中了進士授了官因年齡小沒有野心,在官場裏出身不同受到別人排斥,等年齡大了早被影響的人不好了;又或許是人生來平凡滿於現狀不知努力慢慢的泯然眾人,這些都是原因。”

    “那老爺覺得,我是滿於現狀不思進取的人嗎?”唐瑾又問。別人停止不前,不代表自己也會停止不前啊。

    誰想到唐老爺子打量了唐瑾一眼,卻是認真的點著頭:“你是。”

    唐瑾:“……”不是老爺,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

    “你身上有種平和的氣息,這是你生在李家村這樣一個平和的地方也沒見過外麵的世界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可是乖乖,你不知道官場上的廝殺有多激烈殘忍。”

    唐老爺子並不擔心唐瑾聽不懂,他對唐瑾也是一步步暗暗試過的,知道他懂很多東西。

    唐瑾卻是想說,我身上的平和不是因為生在李家村,而是前世我生長在一個遠離戰爭、饑餓、貧窮的社會,生活在一個醫療先進、科技神奇、人權平等的社會。

    他懷念那個社會,他也沒有見識過太多這個社會的殘忍,所以才這個樣子。

    見唐瑾沉默著不出聲,唐老爺子笑著摸了摸唐瑾的耳朵:“這樣也不是不好,至少走的穩,安全。”

    “所以你擔心我才會那樣才突然不想讓我去考童子科了?我就說你原本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變了。”唐瑾也算明白了唐老爺子。

    “不是這樣,童子科出身的人比之一般科舉並不多,我擔心的是你童子科的出身跟周圍同僚不一樣,在官場上同年是一種非常親密的關係,你若沒有同年,或者同年不頂用,人家那些小團體都會排擠你,那麽十年你怕是都升不了官。”

    唐老爺子覺得自己的顧慮很有道理。

    唐瑾也很認同這一點,可是認同你不代表你就是全部,他又好奇的問道:“那麽老爺,童子科出身的人,有多少是很有名的人呢?”

    說起這一點一來,唐老爺子就從漢朝開始考慮了起來:“不說謝廉趙建章,二四孝中扇枕溫衾的黃香你應該知道,他是東漢人,官至魏郡太守,他十二歲時就被授官;還有同樣十二歲時通過童子科的司馬朗,官至兗州刺史,是“司馬八達”之一。”

    這兩個人唐瑾當然知道,都是東漢的人,黃香還有因為博學還有“天下無雙,江夏黃童”的稱號,司馬朗還是三國裏的人物呢,沒想到他們竟然也是童子科出身。

    “還有呢?更有名的呢?晏殊呢?”唐瑾追問。

    唐老爺子笑了,迴想了一下知道的:“更有名的就有晏殊,他很厲害,七歲時宋真宗親自考試後賜了他進士出身,授秘書省正字。還有楊億,他七歲時宋太宗聽說他的名號後親自考查他後大加讚賞,後授秘書省正字,還特別賜了袍笏。更有名的是九歲的朱虎臣,宋高宗考試後賜他武狀元。還有宋授、李淑都,這五人都出身於童子科,是宋朝著名的宰相。”

    唐瑾等的就是唐老爺子聽這一句話!!

    他高興的一拍手:“老爺你看,有很多人沒出名,但也有很多人出了名,其實無論是出身童子科還是出身於科舉,隻要他本身有本事,那麽與他的出身關係並不大。”

    這一點唐老爺子考慮過後才發現出名的人也很多,想明白了唐瑾的心思,不由笑了。

    唐瑾繼續說服唐老爺子:“你看,其實走大眾的科舉之路,泯然眾人的人更是多,隻不過是你不習慣走這條路,擔憂太過了!”

    唐老爺子沉默了。似的,乖乖越來越優秀,他就越來越擔心,擔心他時運不濟,擔心唐家重新走不上通向富貴榮華的正路,擔心很多種事。也是乖乖讓他看到了希望,若是這個孩子是個蠢的,他的期望也不是這樣的大,不大也就不會這樣患得患失。

    “老爺?”唐瑾不想看到唐老爺子這個樣子,輕輕搖了搖他的胳膊,看了一眼油快要燃盡的燈,想要增加他的信心,又繼續問:“還有更有名的嗎?”

    唐老爺子橫他一眼:“更有名的還有甘羅,可惜他不是童子科出身!”

    甘羅唐瑾知道,這個大家怕都是知道的。甘羅十二歲時出使趙國,為秦國賺了十幾座城池,秦始皇賜他為上卿,這個職位相當於宰相了。

    唐瑾笑了笑:“所以老爺你看,出身童子科的名人也很多,我不信晏殊七歲時中了進士授了官就能立刻上任,他當宰相肯定也是後來努力長大了以後才當的,那麽我覺得我是童子科出身並沒有什麽不好。”

    唐老爺子被唐瑾說服了,感歎一般的道:“可這條路明顯的比別的路難走一些。”

    “難走我也想去走,難道重振唐家這一條路好走嗎?難道振興唐家的路不好走我就要放棄了嗎?不!我想去考童子科。”唐瑾這才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唐老爺子失笑:“我倒是不如你了。”

    “那可不敢。”唐瑾笑嘻嘻的。

    唐老爺子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書,唐瑾幫忙收拾著,兩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唐老爺子拿起了燈,準備離開了。

    “老爺,這地窖裏為何不悶?”從進了這個地窖開始,唐瑾就在關注空氣的問題,卻發現一點都不悶。

    “活氣生人死氣死人,不悶當然是通了活氣。”唐老爺子走到了梯子邊,看著唐瑾上梯子。

    這個活氣想來就是指的是流通的空氣了,唐瑾站在樣子迴頭向下看追問著怎麽通活氣,唐老爺子敲了敲樣子,大聲道:“別往下看,向

    上看!”

    唐瑾立刻迴身,順著梯子上去了。

    若讓唐瑾來說唐老爺子有哪一點不好,那就是信奉那些吉兆,討厭那些兇兆,他曾說他迷信,他還說他這樣的不是迷信。

    兩人出了地窖裏,給地窖口蓋上土板,再拿櫃子壓住,唐瑾這時才反應過來,地窖在炕底下。

    他奇怪的問:“為什麽要把地窖放在炕低下?”

    “你說呢?不是告訴過你遇到事情自己要多想想嗎?”唐老爺子可不給唐瑾慣毛病。

    唐瑾想了想,大約明白了:“底下是空的,敲擊時聲音不一樣,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唐老爺子哼了一聲,算是應了。

    天色已經亮了起來,還聽不見人起的動靜,顯然兩人在底下也待的時間不長。

    “老爺你以後有什麽心事就直接說,說不得人多了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我剛起來的時候看你不在,可是嚇了一跳。”唐瑾述說著,打了個哈欠。昨晚好像是沒有睡好。

    唐老爺子拍拍身上的灰尖:“我這是為了誰,啊?我這是為了給誰找到一條最好的路才這樣忙活半點天?”

    “為了我為了我!”唐瑾連連點頭哄著唐老爺子,他發現越來越熟之後,老爺子在他麵前有時還顯出老小孩的性子來,“所以童子科這麽好的事,我就去考了啊,你別再擔心了。”

    “你就這麽想考?”唐老爺子哼一聲。

    “當然!”唐瑾認真點著頭:“從縣試向上考,我還不知道考多少年,甚至於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現在有捷徑可走,為何不走?我若早考上了,說不得家裏我爹叔叔他們都能放心去考了。況且,我姐姐都大了。”

    最後一句,唐瑾說的有些低落。

    他大姐上次看了對象,本來事都快成了,兩家都要默認了,結果對方突然反悔了。

    他娘生氣又慶幸,三婆以為是五叔被退婚的事影響到了他姐,還來他家屋子看了他娘他姐好幾次,就是想拉好了關係。

    因為兩家家長還沒有確定下來心意,唐大姐的事最多也就是說親不成,是以在唐家影響並不大。

    唐瑾沒問出他娘原因來,也暗下決心要好好讀書好庇護姐姐們。

    若是他中了舉人進士,誰家敢輕慢他唐家人?

    即使是為了姐姐們能嫁一個好人家,他也要去早早考試。

    去考童子

    科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縱使唐老爺子有諸多擔心,唐瑾也是要去考的。

    第二惠與唐轉去了娘家,也沒從她爹那裏打聽出最新的事來,她在家住一天沒消息,想著迴去了等,又不甘心,再等了一天,還是沒有消息。

    她真是心焦的很,怕出了什麽不好。

    還是第二晟怕女兒帶著女婿在家裏住的時間長了不討她婆婆的喜歡,就說一有消息就讓人去通知他。

    兩人這才不甘不願的迴去了。

    路上第二惠自然又與唐轉說起了那天唐老爺子神色不對的事,兩人也不知道唐老爺子怎麽了,都有些擔心。

    等迴了家,看到唐老爺子又好了,兩人心下一陣高興,想著是不是唐瑾哄好了人。

    第二惠還偷偷的問了唐瑾,唐瑾因為唐老爺子叮囑過不許泄密,就沒說。

    家裏的書房可沒有人物誌,他娘要是哪一天知道了,那真的不好解釋哪裏來的書書又去了哪裏。

    在等待消息的過程裏,唐瑾自然是繼續學習啊。

    這個時候,唐瑾以前不明白的事他也都明白了。

    以前說起五經來,有人說《周禮》有人說《禮記》,他還以為是像《周易》又叫《易經》一樣,後來他才知道不是。

    《禮》開始時指的就是《周禮》,現在指的是《周禮》《儀禮》《禮記》這三種,而聽說《儀禮》是從《周禮》中分出來的一部分,就像四書中的《大學》其實也是從《》裏分出來的一樣,而他們一般學的是《禮記》。

    記就跟傳跟注一樣,是加了解釋了,所以《禮記》才九萬九千多字,而原本的《周禮》隻有四萬五千多字。

    這就跟《春秋》一樣,原本字數也不多,但是因為姓左的做了傳,所以字數才有十九萬六千多字。除了姓左的,還有姓公羊的姓梁穀的也做了傳,這三本都是很有名的。

    有時候有的人把《春秋》叫《左氏春秋傳》有時候叫《春秋左氏傳》,唐瑾以前聽著沒毛病,後來總覺得應該叫《春秋xx傳》才算是對的。

    做傳的人應該寫在後邊,把書名放前邊,不然把做傳的人放在前邊,總覺得重要的不是這本書,而是做傳的這個人了。

    唐瑾無聊的時候就會想一些事。

    當人有了期待時,等待的日子就會顯得非常長,唐瑾覺得他都快等了半個月了,其實也不過過了五天,第二恆就過來報好消息了,

    說是童子科的告示已經貼了出來了。

    這幾天唐瑾的爺爺也知道了唐瑾要去考童子科的事,聽到第二恆來了也去了唐老爺子的堂屋。

    唐瑾的爹娘自然會去了,幾人聚在一起,個個臉上都有著喜氣。

    第二恆笑道:“這下告示出來了大家也都放心了,凡是未年滿十二歲的人都可以參加,隻要能通三百千千和《孝經》的人都可以去縣裏報名。”

    大家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來,唐爺爺笑過後心有可惜的道:“可惜了老三家的,今年剛好十二,雖還沒有過生辰,不過怕是等到了京城人的年歲早就過去了。

    唐爺爺也是高興壞了,說完了才發現,就算能考,他家也不敢現在讓人去。

    其實報名的人隻要在縣令考查這後沒有過十二歲,都可以參加這一比,不過唐老爺子也沒有開中。

    現在還沒有開放報名時間,等七天以後才能去報名,第二恆報過好消息後吃了飯又迴去了。

    第二麒這次也沒有帶來,免得他打擾人。

    因為擔心考筆試,唐瑾還去書房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份謄寫的舉人試題,想看一看他們的字都是怎麽樣的。

    一看以後,他整個人被這差距秒殺,倒地不起了。

    原本他的字還是能看一點的,但是現在這份舉人卷子,每個字幾乎都一樣的大小,關鍵是它特別的整齊,行跟行之間就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齊,簡直跟印刷的一模一樣!

    唐瑾還以為自己弄錯了,這真是印刷的,結果事實告訴他這就是手寫的。

    為此,唐瑾還將卷子拿到了唐老爺子麵前尋找存在感:“老爺,這是專門謄寫的人寫出來的吧?”這不是舉人本身寫出來的吧?

    一眼就看出來了唐瑾在想什麽,唐老爺子無情的打他:“這是舉人自己默寫自己的卷子。有時候他們考完試,會拿自己的文章找人看寫的怎麽樣,或者考中後有人就寫來送給好朋友。”

    “可是……”唐瑾拿著卷子對著太陽照了照,想起自己以前作業數學作業本子上畫的線條有時候照著寫都能寫歪,更別說對著白紙寫了,寫一兩行肯定向著上邊歪去了,要寫的每行都不歪,還寫的每個字大小一樣,再寫的每行之間的距離要一樣……

    感覺背幾十萬的字比這都有簡單啊!

    “那你以為舉人是那麽好考的?”唐老爺子在旁不屑道。

    “所以你糾結個什

    麽勁兒啊,還生了讓我不去考童子科的念頭。”唐瑾隨口就対了迴去,氣的唐老爺子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

    自此唐瑾終於知道唐老爺子要他練字時為什麽一定要他寫直寫直再寫直了。

    他練字時開始注意行距了,覺得有些人他真不是人,比機器還更厲害。

    本來以為等著去報名就可以了,誰想到他大舅走的第二天裏正就來了他家裏。

    裏正愁著一張臉,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找唐老爺子來拿主意:“先前縣太爺剛來上任的時候,確實傳出過要重新給地定等的事兒,可是後邊就沒這說法了,還以為他歇了這心思,沒想到現在連告示都發了出來。”

    唐老爺子也覺得縣令多事,你管那麽寬幹什麽?

    看裏正吧嗒著抽旱煙,唐老爺子也想抽了,伸手去摸腰間。

    唐瑾心裏一怔,開口故意“咳咳”了兩聲,皺著一張小臉看著唐老爺子,唐老爺子就瞪了裏正一眼,裏正一愣,忙笑著說:“知道你家的這個是個金疙瘩,不抽了不抽了。”

    唐瑾前世不抽煙,今世也不喜歡別人在他麵前抽煙,可是能在他麵前抽的都是年齡大了的人,他幾句話也說服不了對方不抽,就不自討沒趣了,隻能尊重著。

    聽說老爺以前也抽煙抽的很厲害,後來他出生了為了他好,就不抽了。

    一下子就能把煙戒掉,下邊不知道忍了多少次,唐瑾也是佩服他的。

    唐老爺子思索著說:“縣太爺又不親自去盯著,就算是去看也隻是看幾次,都是下邊的人在定。好地給定的低一點會少交一些稅,這樣就會有人給幹這差事的人一些好處,這人也會借此機會收好處,給差一點兒的地定的高一點兒,稅糧的總量是不能變的。”

    裏正發愁的就是這個:“我就是怕咱們村的地給定的高一等要多交稅,縣太爺這不是吃飽了沒事兒幹麽?”

    “這也未必是壞事兒,縣太爺其實是想做一件有利於百姓的事,讓肥地多交貧地少交,這樣大家日子都好過了,隻是他的好心並不能得到一個好結果。”唐老爺子總結。

    唐瑾在一旁聽著,突然想起了曆史課上有些人變法的失敗,怕是原因就在這裏。

    想著這些年都在家裏,出去也就是去過外公家和府城,也沒怎麽外出過,就期待的望著唐老爺子:“老爺,我求你個事成不?”

    “何事?”唐老爺子斜掃了唐瑾一眼,連求字都用

    了,可見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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