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為了滿足陳諍難得的幼稚需求,我又去了一趟花鳥市場。

    送一盆和元傑同樣的球蘭很顯然不能讓陳諍滿意,我得挑一盆比球蘭更顯得花心思的。

    這盆盆栽要擺在陳諍的辦公桌上,體積要小,最好是綠植。我逛了一圈,看到的大多是綠蘿和多肉。這些在律所女同事們的桌上已經是很常見了,我完全不予考慮。

    最後,我在一家大一點的鋪子裏看到了一盆文竹。葉子細小,青青翠翠,又小巧又清秀。我眼睛一亮,就是它了。

    老板很熱心,看我買了配飾的小假山,便額外送了兩大包自己配製的營養土,又加了微信說後續有種植方麵的問題可以隨時找他。

    我拎著這一堆東西屁顛屁顛準備迴家,媽卻忽然給我打電話了。

    “喂,媽,什麽事?”

    媽那邊好一會兒沒聲音,隱約有抽泣聲。

    我急了,放下袋子,站在路邊開了免提,“媽,你聽得到嗎?怎麽了?”

    “元元啊……”媽悲痛地喊我的名字,抑製不住地哭,“你外公要不行了,你明天請假和我一起去醫院看看他吧。”

    外公不行了?怎麽會不行了,明明春節那會兒老人家還很精神的……

    我捏著手機,媽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心慌,“媽,電話裏說不清楚,我今晚就迴家,你等我。”

    掛斷電話,我快速跑向停車位,插鑰匙的時候手抖得不行,我倒在座位上深唿吸了幾次,終於把車子發動了。

    我不知道我怎麽到家的,一路上跟著車流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個紅綠燈,或許闖了黃燈,但我不在乎了。

    從按完門鈴到媽給我開門的那短短十來秒鍾,我一直在想門內會是怎樣的場景。媽是不是抱著爸在哭,是不是在打電話通知舅舅他們,是不是又對著窗戶發愣。

    她被單位辭退後做了家庭主婦,每次心裏難過就會自己一個人呆呆坐著。

    門開了,爸給我開的門。他眼睛紅著,看到我隻說了一句,“去看看你媽吧。”

    我走到臥室,門虛掩著。媽靠在床邊,默默流淚,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我心痛,上次見她不過是幾周前啊。

    “媽。”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到底怎麽了啊?”

    媽聞言眼淚流的更兇了,“你外公得了肝癌,是晚期。他自己做體檢發現的,你外婆走得早,

    沒人管他,他就瞞著我們,上個禮拜才說。醫生說,最多還剩一個月了。他還不想住院,說活夠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他怎麽能這樣?”

    肝癌晚期,居然是這樣可怕的疾病,叫我們連與之抗爭的勇氣都消退了大半。

    “外公現在是在醫院嗎?醫生沒有辦法可以延長他的生命嗎?”我問道。

    “沒用的,元元。他現在吃著藥,但已經控製不住了,沒用啊。如果能再早半年發現就好了……”

    我的眼淚劈裏啪啦地打在和媽交握的手上,外公說他活夠了,哪裏能夠呢,他今年還沒過上七十三歲的生日,而我們同小區的老人有的八十歲還在跳舞。

    說活夠了,隻是在安慰子女們。

    “舅舅,舅舅知道嗎?”

    外公和舅舅關係不好,親生的父子像是有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樣,逢年過節連個電話也不曾通過。隻是,外公都這個樣子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呢。

    “你外公先告訴的我,我再告訴的你舅舅。”媽抹了一把臉,“我想想就生氣,都什麽時候了,你外公他還倔!難道要弄到死後連個捧骨灰盒的人都沒有的地步嗎!”

    在外公老家,白事的習俗是直係親屬的男丁捧骨灰盒,女丁捧遺照,按照血緣的親疏遠近代際替補。

    “那舅舅知道後去醫院看了外公嗎?”

    “去了一趟,又吵起來了,我們都被他轟出來了。我就不懂了,人命大過天,怎麽他們還能吵起來?元元,你明天記得讓讓你外公,他現在脾氣古怪,見誰都不順眼,要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就當沒聽見。”

    在親眼看到外公前,我心裏是沒把這番話當真的。雖說我不是他親外孫,但他一向對我很和善,我記得小時候還拿過他給的厚厚的紅包。待人這麽和氣的外公,話再難聽也難聽不到哪兒去。

    我和陳諍進了他的病房,他半躺在枕頭上,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眼神呆滯,好久也不動一下。

    進病房前,護士提醒我們老人剛服過止疼藥,情緒不佳。

    我不敢大聲說話,便走到床邊的椅子旁,敲了敲床頭櫃提醒有人來了,隨後小心坐下,輕聲喚他:“外公。”

    陳諍跟在我身邊,也喊了一句“外公”。

    外公轉過頭看我,布滿溝壑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汗珠,報紙被抓破了幾道痕,由此可見他並不是在看報紙,隻是借著看報紙的動作遮掩疼痛

    。

    “你,你來做什麽?”外公的聲音沙啞,字節連接處斷斷續續的,是因著咯痰的緣故。

    “我來看看您,您……”說到這裏,我哽咽了。對一個要強的老人來說,是不是再懇切的關心都是多餘?

    外公沒領情,空出一隻手衝我揮了揮,示意我走,“你個丟人玩意兒,我女兒養你不是為了讓你當同性戀的,以後別來見我了。我都快死了,就讓我眼睛幹淨一點吧。”

    我臉上頓覺滾燙。原來媽給我打的預防針不是無的放矢。

    “那,您好好休息。”我慌慌張張地留下這一句話,拉著陳諍走出了病房。陳諍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腕,安慰我道:“老人家隻是有口無心,你別當真了。”

    媽等在外麵,著急地問我:“你外公怎麽樣了?”

    外公拒絕舅舅和媽去看他,現在,他的黑名單裏又加上了一個我。

    “他很痛,吃了止疼藥。”我搖頭苦笑,“外公讓我以後別來了。”

    媽氣得掉眼淚,“這個老頭!怎麽這麽倔啊!”

    媽在病房外哭了一通,我們把她扶進電梯。電梯裏還有個西裝革履的大叔,神情哀慟,看見我們進來往旁邊讓了讓。

    我見他很麵熟,就多看了兩眼,到家了也沒想出來曾經在哪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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