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家埠看著大,其實全村的住戶加起來還沒禾薇一家原先租的江濱小區人口多。


    隻不過小區都是多層、高層的往高處發展,村子裏嘛,都是散落的農家院,占地大、密度小,而且家裏有人,院門基本不關,這不,七八個婆娘迴到各自家裏,大嗓門四下一傳,但凡家裏有孩子在上學的,幾乎都聽說了這個事,紛紛讚禾老三的兒子、女兒讀書厲害。


    禾家大伯娘臉色不怎麽好看地從鄰居家迴來,看到比禾薇隻大一歲、如今正上初二的女兒禾美琴,正忙著往雙手十指上塗指甲油,頓時沒好氣地罵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書都讀到屁眼裏去了,瞧瞧你考出來的成績,連人家一半都沒有……照這麽下去,別說大學了,我看你連高中都不用上了,直接找個村辦廠上班去吧。”


    禾美琴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地迴嘴:“要去你去!”


    “你個敗家女……”禾家大伯娘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死丫頭完全被慣壞了,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看看人家禾薇,上初中一個學期,考到了年級第一,你小學時候每次考試都比她好,上了初中怎麽反而退步了?”


    “禾薇?三叔家的?”禾美琴聽到這個名字愣了愣,“就那個動不動哭鼻子的膽小鬼?考了個年級第一?嗤——媽你開玩笑的吧!”


    “誰跟你開玩笑?你三叔一家下午迴來了,路上估計是碰到了幾個長舌婦,如今,整個禾家埠都知道他們家女兒考了個年級第一……”


    禾美琴撇撇嘴,繼續塗她的指甲油:“有沒什麽了不起的……成績再好,沒條件上高中,還不是白搭……”


    禾家大伯娘噎了噎,心思一轉,也是,憑老三家那點條件。供兩個孩子讀初中就夠緊巴巴的了,上次迴來還說讓兒子休學了,估計是被二老訓了一頓,這才又送兒子進學校了。


    可初中讀得起。不代表高中的學費也負擔得起。特別是海城那幾所重點高中,學費加生活費,一年沒個萬把塊開支,想都不要想。自家條件這麽好,供個孩子上高中還不簡單?大不了像老二家那樣。拿出個十萬八萬供孩子上海城一高借讀,隻要上了高中,考大學才有希望,要是連高中都讀不了,成績再好,也和大學無緣。


    這麽一想,大伯娘的心情舒暢了,扭著肥臀進廚房拿碟子裝了一盤客戶送的進口櫻桃,心想著老三一家別說吃了,怕是連見都沒見過吧。自己索性大方一迴,拿點過去讓他們嚐嚐鮮。可又舍不得裝太滿,拿掉了幾顆,覺得夠撐門麵了,才抬著下巴往隔壁二老住的院子走。


    禾薇一家哪沒吃過這個進口櫻桃啊,上迴賀遲風提去那一盒,別說數量比這一盤多得多,個頭比這盤子裏的任何一顆都大,是以對大伯娘端來的這盤櫻桃,真沒給多少另眼相看。


    倒是跟著禾薇一家進來嘮嗑的鄰居。麻溜兒地挑了幾顆大的塞到小孫子手裏,看得大伯娘心裏別提多窩火了,可大過年的,又不好說什麽。隻得壓著火氣,佯裝和藹地對禾薇兄妹倆說:“你們倆吃呀,這是國外的櫻桃,價錢不便宜,我們家也是你大伯一客戶送的,要是得自己掏錢買。我寧願不吃也不舍得花這個錢……”


    “怎麽?這東西很貴?”聽條件最好的大妯娌都嫌貴,禾母不禁好奇地問:“得多少錢一斤啊?”心裏估算著上迴那一盒的分量,五斤總有的吧?


    “沒這個大的,鎮上水果攤都要賣六、七十塊一斤。這種個頭,我估計得要個八、九十吧,還有一種更大更甜的,據說要一百多一斤……”


    “這麽貴!”


    禾母驚呆了,和禾父對了個顫微微的眼神。她的娘哎,那天晚上,兒子先洗了一海碗,直說好吃,索性把餘下的都洗了,一家人邊看電視邊吃,要真是一百多一斤,那他們一家四口那個晚上吃掉了五百多……


    禾母心裏那個疼喲,連帶著看向桌上那盤櫻桃,滿心滿眼的不舍。


    看到禾母這副表情,大伯娘圓滿了,客氣地招唿眾人:“你們吃呀!就當嚐個鮮嘛!放久了也不新鮮……”


    招唿到一半,看到穿著嶄新的羽絨服從房裏出來的二老,大伯娘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裏。


    “喲,阿爹阿姆穿上新衣裳啦?這是明華送的?”


    明華是二伯娘的閨名。


    老太太咧著掉了牙的嘴,從衣服上身到這會兒,還沒合攏過笑:“這是婉芬買的,說是她和建順開了個木器店,生意還不錯,就給我和你阿爹各買了一身羽絨服……”


    畢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再偏心,也不至於偏到兒子一家過得好了她反而不高興。


    可老太太高興了,禾母舒心了,大伯娘心裏酸不溜丟不爽了,陰陽怪氣地衝著禾母擠兌了一句:“喲,老三倆口子也下海了?我就說呢,阿姆做大壽的時候,冬子還休學來著,這趟迴來就聽說複學了,咋樣?做木器能掙不少吧?”


    “不能和大嫂、二嫂家的生意比,但確實比我和建順到外麵打零工強多了。外麵現在做什麽都要求有文化,我倆大字不識幾個,尋不了什麽好活,倆孩子讀書又要花不少錢,索性咬牙租了個小門麵接點木工活,好在建順他手藝不錯,街坊鄰居又照顧我們,年前這段時間,生意著實不錯。”


    禾母越是這麽說,禾大伯娘心裏越不是滋味。往年老三一家迴來,哪次不是強顏歡笑、暗淡無光的?今年倒是被他們出盡了風頭,雖說隻是兩件羽絨服,可架不住二老喜歡啊,瞧瞧二老此刻對老三一家的態度,用和顏悅色形容那還是輕的。真是兩頭喂不熟的白眼狼,兩件幾百塊的羽絨服就能讓他們高興成這樣,自己一家平時動不動就往這兒送吃的喝的,加起來別說兩件了,三件、四件都能買了,怎麽就沒得過這樣的待遇……


    其實吧。禾家大伯娘純屬腦補過頭了。二老高興,不全是因為兩件羽絨服,而是老三一家開始出息了,在農村裏。兒子出息,老人臉上才有光。


    早些年,禾家老大、老二先後下海做生意,賺得的錢又是造新房、又是買轎車,老三卻始終那麽點工資。逢年過節,提來家裏的也是千篇一律、萬年不變的年禮,偏偏村裏人還一口一個“你們家老三城裏人……”心裏能舒坦才怪。


    如今老三家境好了,倆孩子又這麽有出息,二老心裏自然高興,出去海侃時,也不用避諱提及老三了,三個兒子,個個都拿得出手、擺得上台麵。


    晚飯時,禾二伯一家。以及子承父業、在鎮上管著一家大門麵鋼材店的禾大伯兒子偕妻女也到了。


    “沒提鑫鑫的事吧?”禾家二伯娘見老三一家迴來了,心有忐忑地把禾母拉到一邊,悄聲問道。


    “沒。”禾母心領神會:“上次你在電話裏囑咐過我們了,你不提,我們肯定不會說的。”


    “那就好。”二伯娘鬆了口氣,隨即聽說禾母給二老各買了一件羽絨服的事,見二老那個高興樣,心裏難免有些酸不溜丟,不過轉身看到大伯娘那七竅生煙的麵孔,不由平衡了。人就是這樣。看著別人不好,自己的不好度就降低了。


    禾剛記得上迴見麵時,自己這個小堂妹還沒這麽出類拔萃,當然。也可能是他記岔了,因為那會兒奶奶做大壽,來的客人多,並沒怎麽和三叔家的堂弟、堂妹聊天。這會兒抱著胖閨女坐在堂妹身邊,得以近距離打量,邊打量。邊拿出自家小妹和人比,發現根本不用比,因為完全沒有可比性。


    一個文靜乖巧、一個桀驁乖張;一個唇紅齒白肌膚似雪、一個濃妝豔抹膚質粗糙。


    禾剛心裏默默為親妹點了根蠟,然後拍拍禾薇的肩,讚道:“薇薇變了不少嘛,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禾薇幹笑了兩聲。


    別說你認不出我,要是沒家人在場,我也不認識你。


    “聽說你這個學期考了年級第一?真不錯啊!”


    禾剛這話一出口,禾薇就“唰唰”地接收到了來自各方的眼神。


    無語地看向禾母,娘喂,這事是你惹出來的,你負責解決。


    禾母哪會瞧不明白自個兒女兒的小動作,心裏不禁好笑,別家的孩子哪個不喜歡被家長稱讚的?自家女兒倒好,考了個好成績也巴不得沒人知道,不過轉念一想,這樣的性子好,愛出風頭的女孩子,容易出事。


    “才上初一,這些都做不得準。”禾母謙虛地擺擺手。


    “那也老厲害了,我們家琴琴,才考多少分來著?”禾剛哪壺不開提哪壺,氣得大伯娘朝他連丟了好幾把眼刀子。


    無奈禾剛邊說邊還逗著懷裏的胖閨女,根本沒接收到自個兒老娘睇來的眼神,最後還是他媳婦拿手肘輕輕碰了碰他,朝他努努嘴,這才看到他老娘的臉色,聳聳肩,不提成績這個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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