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硯帶著胡玉蘭迴了墨府,隻簡單與蔣氏講了這丫頭的來曆。蔣氏喚胡玉蘭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麵相,隱隱帶著正氣,並不像是個會偷懶耍滑的,也就沒有拒絕讓她成為墨卿硯的丫鬟。


    隻是答應歸答應,該有的警告不能少,蔣氏舉起茶碗,抿了一口後慢條斯理地教訓道:“既然三娘看中了你,那就是你的福分。說起來,你本也是個良家女子,不好叫你為奴為婢,但這是你上杆子要做的,今後若是意難平,可別怪我墨府頭上。在這府裏睜大你的眼睛,長長心,好好伺候著你主子,若叫我知道你有二心……”


    蔣氏握著茶碗的手一用力,登時茶碗碎裂成塊,落在地上發出嘩啦的響聲。“你就如同這茶碗,可明白了?”蔣氏厲色道。


    胡玉蘭雖早就聽說蔣氏出自將門蔣家,卻沒想到這隱藏在翰林家的將門女竟有這怪力,才一來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不敢再有所輕視,畢恭畢敬地福了福:“奴婢定不負夫人教誨。”


    “你很好。”見胡玉蘭上道,蔣氏這才緩了臉色,“三娘身旁伺候日常的丫鬟並不少,也不缺你這一個,既然你身手不錯,今後外出就靠你和春菊跟著,若是三娘在外頭少了一根毛發,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可聽清楚了?”


    “奴婢聽清楚了。”


    “下去吧。”蔣氏揮了揮手。


    胡玉蘭跟著墨卿硯進了她的屋子,打量著今後要長久待著的地方,頗有些詫異。她是安王府的人,從小就被當成蘇君慎的影衛培養長大。在胡玉蘭的印象裏,大宅裏的閨房該是安王府唯一的小姐蘇錦綺的閨房那樣的,鋪天蓋地嬌嫩的紅色,到處堆滿顯擺的擺設,梳妝台上光是首飾盒就該有好幾個,而閨床更應該最起碼是多簷多柱的小姐床。


    蘇錦綺的床是一套貼金描銀鏤空雕花嵌寶的五簷六柱式蘇氏小姐床,床身做成封閉廂房的模樣,一旁設有幾個鏤空雕花窗,可開可闔,外簷和柱子上還雕滿了花紋和人物,每一副圖都能講得出一個故事來。朱紅的床身,華麗的雕工,無一不彰顯著蘇錦綺高貴的王府貴女身份。


    據說蘇錦綺被生下來後,安王爺對這唯一的女兒寶貝得不得了,專門花了大價錢打造了這麽一套閨床,後來深得蘇錦綺的喜愛,在名門閨秀中也是足夠值得炫耀的。


    然而眼前她瞧見了什麽?不過是一張簡簡單單的床板子,旁邊的立柱已經舊得掉漆,床幔倒是幹幹淨淨的,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鏤空雕花窗呢?故事性的人物雕繪呢?代表寓意的花草動物浮雕呢?富有神秘感的床簷呢?沒有,什麽都沒有,堂堂嫡小姐,睡的床也不過比下人的床多兩個舊柱子,一層床幔,以及看起來相對好看些的枕被罷了。


    這就是墨三小姐每日睡的床?胡玉蘭看得有些怔神。她想起主子同她說的一些墨府的情況,原本還有些不相信,然而現在不得不信了,看來墨三小姐確實不怎麽得墨翰林的心,對一張閨床都不上心,其他地方能好到哪裏去?


    再看看這清閨的其他地方,一張方桌,一張梳妝台,一個衣櫃,一架屏風,幾把椅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空曠得讓人看著就覺得冷清。唯一的擺設,竟然就是梳妝台上擺著的一個白瓷花瓶,裏麵插著早晨才采摘的花朵,此外再無顯擺之物。


    胡玉蘭看向墨卿硯的眼光立刻就變了。能在這樣的屋子裏生活十幾年還能如此淡然,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包子就是個心性堅忍毫不在意那些表麵浮誇的,而顯然她的新主子不會是前者。


    胡玉蘭從前是女影衛,女影衛甚少,她從沒少吃苦頭,更是總受到男孩子們的瞧不起。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她,自然性情堅韌好強,對於麵前這個安然坐在椅子上品茗的墨卿硯開始有了最初的好感。


    或許跟著這樣的主子也不錯,她想。


    墨卿硯待胡玉蘭看夠了她的屋子,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桌子:“你聽好了,我不管你從前是誰的人,但眼下你已經投靠了我,那我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一仆二主,我最是容忍不得,你可明白?”


    胡玉蘭收斂表情,肅然道:“奴婢自當為小姐出生入死。”來之前主子,不,原主子便說了,從今以後隻聽墨三小姐的差遣便可。


    墨卿硯輕笑一聲,手指在桌子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圈:“我不需要你為我出生入死,我要的隻是衷心。我寧願你稍微笨一點,也不希望你聰明過了頭,最後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府裏頭門道多,不過你從那裏出來,想來也不陌生。我就實話說了,柳姨娘那邊的人,少接觸,被我看見你與她們勾結,就算打死你,你舊主子也不會說我什麽。”


    “奴婢明白。”


    “很好。”墨卿硯直起了身,“胡玉蘭是吧?這裏的丫鬟都是兩個字的,你也不好例外,就叫玉蘭吧,聽著也清爽。”


    胡玉蘭剛要答應,就看見一旁早就渾身上下散發著怨念的春菊忍不住上了前:“小姐,你明明說過我是特別的。”


    “嗯?”墨卿硯莫名其妙。


    “小姐您說過的,這屋裏能以花兒命名的,隻能是春菊。”


    墨卿硯恍惚間想起,從前似乎是有答應過這麽一檔子事。她取名大多都是隨手取本詩詞幻化而來,也沒覺得是個多麽不合理的要求,當時這丫頭深得她意,就滿口答應下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墨卿硯點頭道,“那就叫古月吧。”取得比方才還不上心。


    胡玉蘭沒想到春菊有這麽大能耐,居然還能左右墨卿硯給一個丫鬟取名,抬頭瞧了她一眼,就見春菊正好也轉過頭來,背著墨卿硯對她做了個鬼臉。


    如果她沒記錯,這屋裏伺候時間最久的,明明是一個叫霜月的丫鬟。不過古月就古月吧,就春菊那名字的品味她實在不能讚同,幸好小姐沒給她取成夏梅秋柳冬荷的。至於春菊?那是個什麽鬼?


    感覺到古月同春菊之間眼神的交鋒,墨卿硯又笑道:“這是春菊,你已經不陌生,是我身邊最得用的,若要找人切磋功夫,她是最好的。其餘還有霜月和流水,一個是貼身伺候日常的,一個是專管筆墨的,她們都比你伺候時間長,遇上了你得敬著點。還有個淡煙,暫時沒迴來,但一等丫鬟的位置為她留著,你就做個二等丫鬟吧。”這是在打壓她了,哪怕她是蘇君慎派來的人,墨卿硯也不可能一上來就捧高高的。


    古月倒是沒有什麽異議,隻是多看了春菊幾眼,將她的能耐記在了心上。


    墨卿硯屋裏多個丫鬟,也隻是在這一房裏掀了點水花,很快就沉寂下去,在旁人眼裏更是可有可無的小事罷了。隻是今後出門,墨卿硯都會在帶著春菊之餘帶著她,倒是叫一些小丫鬟心裏難免有些意不平。


    “你覺得她可還得用?”墨卿硯支開了古月,問春菊道。


    春菊撅起了嘴巴:“當然不如春菊得用。”


    “少貧嘴。”墨卿硯推了推她,“我問認真的呢。”


    春菊這才收起了嬉皮笑臉:“手腳功夫不必說,怕是比奴婢好上不少,為人也靈活變通,與什麽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至於人品,眼下看著安分,焉知今後會不會做出不良的事兒來。”


    墨卿硯要聽的隻是前半段,至於人品,若是蘇大少派來的人都不可信,她還能去信任誰?雖然對於謹言就是蘇大少這個事實總讓她覺得別扭,然而那人大抵是關心自己的,否則也不會巴巴派了人來。


    想到那人,她就覺得有些臉熱,立刻將整個臉沉浸在水盆中,讓滿麵的清涼衝淡那份控製不住的感覺。


    轉眼間,四娘進入麓久書院也有一段時間了,墨卿硯盤算了一下,倒是葬禮過後再沒見過蔡家兄妹。雖然大郎偶爾也有提起蔡煜,但大多都在說這人變得冷淡了不少,不愛與人交談了。


    所以當蔡侍郎領著蔡二帶了一堆禮物上門時,整個墨家人著實有些吃驚,猜不透這對父子登門的意圖。


    因為是相交甚久的朋友,墨家姑娘們倒也沒特意迴避,都睜大著眼睛瞧著這對父子,想要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


    四娘是最振奮的一個,平日在學院裏他對自己依然不理不睬,但今日他已投了好幾個目光朝這個方向,叫她心裏撲通撲通小鹿亂撞得厲害。她眼巴巴看著蔡煜,又要裝淑女的矜持,整顆心糾結成團,恨不能讓屋子裏所有人都消失,就留下她與蔡煜二人獨處。


    隻聽蔡侍郎道:“當日與貴府訂親,還以為會是一樁成全彼此的好事,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叫二娘遇上那樣的慘事。”


    墨長風長長的衣袖在眼角擦了擦:“二娘素來乖巧,又是幾個孩子中最像我的,能許了你們蔡家,我這當父親的真是高興地夜裏睡不著覺。是她沒福氣,唉。”


    “誰說不是呢,我也算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聰明懂事又賢惠,真是不可多得的姑娘。”


    “可惜了,無法與你們蔡家結親,這本是多好的一樁姻緣。”


    兩個男人對一個逝去的人懷念了半天,這期間蔡煜依然不安分,目光總是朝四娘方向望去。後者整個臉燒得通紅,隻能偷偷瞧一眼,又低下頭,再瞧一眼,再將腦袋縮進脖子裏。


    “也不是就此不能結親了,貴府這不是還沒有出閣的姑娘麽。”


    這話讓墨長風一聽喜出望外,就連害羞的四娘都忍不住抬起了頭,墨卿硯等人更是一臉不可置信。


    “蔡侍郎的意思是……”


    “今日,蔡某是帶犬子上門提親來了。”說著,蔡侍郎的目光朝某個方向掃了一眼。


    一方桃紅色的帕子悠悠落在了地上,像一隻匍匐在地的蝴蝶。四娘張大了嘴,欣喜地瞧著蔡煜,眼中瞬間充滿了激動的水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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