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硯已經不記得自己揮了多少次鞭子,隻知道每次她逼近了一些距離,又會或多或少被拉開一點。林姑娘已經完全控製不住那匹馬,隻是整個人狼狽地趴在馬背上,死死抱著馬脖子不肯鬆手。


    “駕!”每狠狠抽一下鞭子,都仿佛抽到了墨卿硯自己的心上,真恨不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於,兩匹馬並駕齊驅,墨卿硯小心鬆開一隻手,伸向了林姑娘:“把手給我!”


    可惜對方已經嚇傻,一雙驚恐的眸子看過來,竟是不肯配合。


    “救我……”她隻剩下了這句話。


    既要說話,又要保持速度,墨卿硯叫苦不迭,趕緊喊道:“我就是來救你的,手給我!”說著,操縱著馬匹朝瘋馬又靠近了一點。


    或許是“救”這一字觸動了神經,這一次,那雙絕望的眼裏總算多了一些期盼的光彩。許是提前見識過了墨卿硯的馬術,這次林姑娘沒有再猶豫,果斷地伸出了一隻手,即使緊張得哭泣,依然堅定地將手遞了過來。


    墨卿硯趕緊去抓,卻因為分心自己的馬匹瞬間落後了一段距離,無奈之下隻能再次努力追趕,直至趕上,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指尖相碰,兩人都騰起了希望,看著對方的眼裏都染上了一絲喜悅。


    “再加把勁,就快抓住了!”這樣的動作很危險,但是墨卿硯沒有別的辦法,兩人身體都向內傾斜,一點一點接近了距離。


    還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幾次空揮,就是墨卿硯也有些煩躁,兩匹馬跑得太快,隻要她一分神距離就被拉開。不知不覺間,額上布滿了汗珠,隨著馬兒的顛簸揮灑了一地。


    “抓到了!”終於,兩手交握在了一起,墨卿硯興奮地大叫。


    正準備用力將人扯過來,許是有所感應,那匹棕馬突然一個急轉彎,掉了一個方向飛奔。馬上的林姑娘一個不妨,手一鬆,整個人被急速甩了出去。


    “啊——”林姑娘慘叫,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手腳永遠比大腦反應地更快,墨卿硯想也沒想就在馬背上狠狠一拍,不顧嘶叫的馬鳴,整個人直線般飛了出去。半空中的她恨不能手更長一些,隻能聽天由命地朝著林姑娘探去,卻奇跡般抓到了她的衣擺。


    “呲啦——”一聲,是衣服破碎的聲音,但是到底叫墨卿硯將林姑娘的胳膊拽到了手裏,隨後兩人齊齊滾落在地。盡管墨卿硯已經足夠努力,卻依然無法將人護在懷裏,隻能眼睜睜看著人重重落在地上,骨骼發出悲鳴。她所做的,不過是讓林姑娘的頭偏離了地上一個土塊罷了。


    “你怎麽樣,沒事吧?”墨卿硯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不顧身上的灰塵,第一時間去看林姑娘。隻見她哼聲不斷,眼淚直流,這模樣沒事才怪。


    “許是胳膊裂了。”即使淚水不受控製地落下,林姑娘也沒有放聲大哭,隻是死死咬著嘴唇,任由淚水打濕整個沾著灰泥的臉龐。這個時候的她,竟又比在馬上顯得堅強多了。


    “是我的不是。”墨卿硯難過地低下了頭。是她高估了自己,她自己也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哪裏有那力氣將人拽上自己的馬背,還連累人家摔傷了胳膊。這樣一來,林姑娘接下來的考試算是全毀了,而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她不動,馬場裏也會有人想辦法救林姑娘,是她自大又自說自話。


    “別這麽說。”林姑娘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冒死來救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方才若不是你及時抓住了我,這會兒可能都頭破血流了。謝謝你,墨三娘。”她後怕地看著離自己僅僅幾尺距離的那塊大土石,方才在空中她都絕望了,如今隻是傷了一條胳膊,真是謝天謝地。


    “你不怪我?”墨卿硯詫異地抬頭。


    “我豈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林姑娘越說,臉就越白,顯然疼極,但她還是強撐著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一聲謝謝是最起碼的禮節。”


    幸而有人追了上來,兩人的對話才中斷。林姑娘被人小心抬走,臨走前還不忘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顯然不會怪罪她救人不利。


    “你真勇敢。”段催憶由衷地讚歎。她也盡力了,可是最後什麽都沒幫上,這讓她有些挫敗。她是正經武官之女,而墨卿硯的父親墨長風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她一個武官培養出來的女兒居然比不過一個文官的女兒。


    “也不算什麽勇敢,當時沒想那麽多,現在想起來腳都有些發軟。”墨卿硯一邊看著幾名馬倌去追瘋馬,一邊說道。


    “對了,你受傷了沒有?”段催憶關心地問道。


    墨卿硯早就檢查過自己身上了,除了一點小擦傷,並沒有什麽別的問題,不影響後麵幾場。


    “無妨,倒是林姑娘可惜了。”


    “是我不好,我不該提議她騎著馬兒小跑的。”


    “不怪你,真要說起來,我們人人都有責任。”從段催憶到馬倌,還有那個考官,都脫不了幹係,不過林姑娘看起來脾氣溫和,不像是那麽容易遷怒追究的人。


    “一會兒我就去給她賠罪。”


    段催憶這樣直爽的性子十分對墨卿硯的胃口,她微笑著說:“我同你一道。”


    “好。”段催憶點頭,突然指著不遠處的樹林問道,“那裏怎麽有個人?”


    墨卿硯迴頭,正巧那人縮迴了身子,盡管隻是一個瞬間,她依然看到了那人的臉——一張銀麵具!


    謹言!


    墨卿硯覺得自己瘋了,明明知道謹言已經死了三年,卻每次看到銀麵具都會下意識覺得那就是謹言。而更瘋狂的是,她現在正追著那人跑!


    發現那人有逃跑跡象,墨卿硯二話不說就丟下段催憶追了上去。才在馬背上用盡全力,此時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力氣,竟然還能死咬著那人不放,她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今日這般感激蔣家人,她的輕功終於派上了用場。


    那人跑得飛快,在枝椏橫生的樹林中敏捷地穿梭,墨卿硯也不甘示弱,在樹枝上上躥下跳,緊張地盯著眼前的人,眼皮子不敢眨一下,生怕閉上眼再睜開,那人就不見了。


    “站住!”追了許久還是未能追上,墨卿硯急地跳腳,隻能用這種最拙劣的方式企圖對方能停下,可惜對方充耳不聞,隻是一個勁逃跑。


    墨卿硯不是神仙,她隻是個僅僅練了三年武的十幾歲少女,終於力氣逐漸耗盡,若不是強撐著那口氣,或許此時早就累倒在了地上。


    若這次錯過了他,下次又該是何時,她不甘心,不甘心!


    “謹言!”這一聲唿喊中竟是帶了哭腔。


    她隻是下意識地喊出了口,卻沒想到前麵那人突然頓住了身形,迴頭朝她望了一下,眼神中帶著複雜的神色。


    他有反應了?這是墨卿硯也沒想到的。


    然而那人隻是停頓了一小下,隨後再次轉身疾走。


    “謹言!別走!”墨卿硯急地大叫。


    那是謹言,是謹言!他有著和謹言一樣的眼睛!她不會認錯,那就是她的謹言!


    她越是著急,就越是追不上,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的背影越來越小,這一刻,她竟然急地哭了出來。該怎麽辦,她才能留住他?


    蘇君慎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幾個月前那人才告訴他,墨卿硯的輕功隻是一般般,現在看來這哪是一般般,根本就是大有所成,被人追得這樣緊,已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他哪裏知道,元宵那日墨卿硯沒能追上那個銀麵男,就萬分懊悔,在蔣家人的指點下苦練輕功,與幾個月前自然大不相同。


    耳聽著那追逐的聲音漸漸小了,他才喘著氣放慢了腳步。太久沒有這樣劇烈活動過,自己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麵具下的雙眼有些出神地看著腳下的路,一時間眼中填滿了傷感。


    還不到,見她的時候。


    “啊——”一聲慘叫傳來,盡管微弱,還是被他敏銳地捕捉到。


    是三娘!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調轉了頭朝山下跑,完全忘記了前一刻才打定主意要避開她。


    墨卿硯跪坐在一地落葉上,一隻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腳踝,似乎是扭傷了腳。原本堅強的小姑娘此時正在嚎啕大哭,似乎要將所有的情緒都釋放出來。


    蘇君慎原本就對女孩子的哭泣沒轍,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走上前,蹲在了她的跟前。


    “啪——”空中傳來交手聲,墨卿硯瞪著濕潤的雙眼看著銀麵男,顯然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麽快。她想趁著對方沒防備時取下麵具的,誰知才出手就被對方的手擋住了。


    打不過人家,橫豎人也已經在跟前了,她一下子就泄了氣,身子軟了下來,背靠著樹幹調理著氣息,同時大膽地打量著麵前的人。


    一如三年前,一樣的麵具,一樣的眼睛,還有——一樣的氣息。


    謹言迴來了,不是被丟到亂葬崗的冰冷屍體,而是溫熱的,活生生的。不管他是人是鬼,那就是她懷念了三年的人。


    “誒?”還在追憶往昔的墨卿硯突然傻了眼,“你你你,你幹什麽?”


    他他他,居然在脫她的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翰林家的女漢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影並收藏翰林家的女漢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