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成文沒有像其他公安人員那樣,對當事人進行提審,而是找當事人談話。他想“擒賊先擒王”,采取“先禮後兵”的辦法。先找洪天紅談,誰知,洪天紅馬列主義水平很高,馬恩列斯原著讀的滾瓜亂熟。葛成文理論上先輸一籌。

    “洪天紅,你同情偽滿洲國戰犯,對政府對張維中問題的處理不滿,為反動分子鳴不平,你認罪嗎?”

    “局長先生,你有一個概念上的錯誤:首先,張維中不是戰犯;其次,他雖然給日本製造了軍械,但也為解放軍製造了軍械,為解放戰爭立下了功勞 ;再次,解放以後,為發展經濟,建設新中國作出了貢獻,為新中國研製出第一台汽車發電機,國家把功勞歸到我身上是不對的,所以我不接受嘉獎令,為他說了兩句公道話,有錯嗎?”

    “洪天紅,你要端正態度!”

    “我態度不端正嗎?已經夠端正的了。馬克思主義原理,就是實事求是,如果違背了這個原理,我們還是共產黨人嗎?我們還能完成革命和建設任務嗎?”

    葛成文一時語塞,但他畢竟是局長,決定要打下洪天紅的囂張氣焰。他大喝一聲:

    “洪天紅,你要擺正你的身份,了解你的處境!現在是我來問你,你不要太囂張了。我們的政策是……”

    “不用你教訓我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不是?你想說什麽,我早知道了。”

    接著,洪天紅十分嚴肅地說:

    “你今天不是找我談話嗎?為什麽不準我說話,那你就到法庭上審我好了,至於說我囂張,我隻是以理服人而已。”

    他起身就走,大喊:

    “送我迴監房去。”

    葛成文見他軟硬不吃,拿他沒辦法。喝道:

    “站住!”

    他毫不讓步地說:

    “怎麽,我被關禁閉了嗎?把手銬拿來,再不就把嘴封上。”

    他頭也不迴地向門外走去。葛成文隻好站起來說:

    “對不起,洪先生,你馬列主義水平高,我剛才失禮了。”

    洪天紅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見他態度誠懇多了,才停住腳步。葛成文為了緩和氣氛,和氣地說:

    “洪先生,坐下說話。”

    他還是沒有坐下,看了一眼為他準備的小方凳說:

    “你今天是找我談話嗎?你坐在高腳椅子上,讓我坐在小凳子上,這怎麽談話,你明明是審問我,還美其名曰談話。”

    葛成文讓人家說的啞口無言。他大聲喊:

    “通訊員,拿把椅子來!”

    通訊員應聲而到,拿來一把椅子。他一拍桌子:

    “換把高腳的!”

    通訊員隻好又換了一把新的高腳椅子來。

    洪天紅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顧左右而言他地說:

    “這才像個談話的樣子。”

    洪天紅先開了口:

    “葛局長,你好好聽著:論資格,我是你的前輩;論功勞,我的功勞是你的數倍,甚至是數十倍;論學識,我是你的老師,甚至,是你老師的老師。不要在我麵前耀武揚威的。我們共產黨人要講究實事求是。有理論聯係實際,密切聯係群眾,調查研究的好作風。你們現在已經離開了黨的基本路線,走到人民的對立麵上去了,這樣是很危險的。”

    葛成文作領導工作多年,堂堂的副廳長,那裏受過這種奚落。想要發作,沒有理由,不發作,麵子下不來。他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被洪天紅看了出來,洪天紅把話拉了迴來,他鄭重地說:

    “葛成文同誌,你如果能以同誌式的與我談話,我會和你好好談的,而且我是至明至善的人,也是通情達理的人,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

    葛成文想說,你是右派分子,階級敵人,我怎麽能和你稱同誌,怎麽能成為你的朋友,可是如果不這樣,話又談不下去。

    隻好違心地說:

    “洪先生,好,就依你,我們同誌式地談一談。”

    “好,痛快,五年了,沒有一個政府官員這樣對待我。我在延安時,還是“紅小鬼”,就加入了共青團。到蘇聯留學後,經李部長介紹加入了共產黨。如果你有機會和我在一起工作,說不定你的入黨介紹人還有可能是我。我父母在戰爭中犧牲了,兄弟姐妹也犧牲了。我為什麽要反對共產黨,就是因為我為張維中說兩句公道話,我就成了階級敵人?批評兩個共產黨的幹部,我就成了反革命?你說有這個道理嗎?”

    他緩了口氣,接著說:

    “毛主席說過,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你們還讓不讓人說話?你葛成文是公安局長,讓不讓我說話?讓,我繼續說,不讓,我馬上閉嘴。”

    葛成文隻好說:

    “讓你說話,你繼續說吧!”

    “好,那可不許秋後算帳!”

    “不算帳。”

    “好,一言為定,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他提出以下幾點意見:

    第一,以言定罪,是錯誤的,我替張維中說幾句公道話;批評領導,定我右派是錯誤的。

    第二,一個人的功過要分明,張維中給日本人製造過槍炮,打中國人,是過。給解放軍製造槍炮,是功。他發明了汽車發動機,該獎勵。

    第三,右派分子不是階級敵人,是共產黨的朋友,是向社會主義建設提意見的合法建言。

    葛成文當場表態:

    “你說的不錯,我迴去向上級反應情況。”

    洪天紅伸出手來,葛成文也毫不猶豫地與他緊緊握手。半個月後,他們的談話通過兩個渠道傳到上級領導手裏。

    一是,葛成文自己寫的匯報。二是,是記錄員寫的報告。上級接到報告,認為葛成文思想嚴重右傾,又趕上全國批判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於是他被定為右傾。公安局長當不成了。看在他以往的功績上,給他掛個名,任管理後勤工作的副局長。

    文化大革命開始,首先把他揪了出來,理由是與右派分子思想共鳴,包屁右派分子洪天紅。

    洪天紅也被揪了出來,打成牛鬼蛇神,輪番批鬥。洪天紅的兩條腿被打斷,隻能坐在輪椅上渡過後半生了。他葛成文也被送進牛棚,經過幾年審查,找不出他什麽問題,就讓他當管理科長。

    他一氣之下,打了因病離休報告。

    報告很快批下來,他北營市也不住了,幹脆迴鹿島老家住。這就是以往的經過。

    葛成文說到這裏,看了老市長一眼說:

    “這就是我士途的經曆。”

    “你革命就是為了當官,官越當越小,你就不幹了,成了革命的逃避兵!”

    “離休,是上級批的,怎麽能叫逃兵呢?”

    “我六十歲了,還在幹,你才五十歲,就享清福了,不是逃兵是什麽?”

    “我在朝鮮受傷……”

    “你受傷,我沒受傷,別找借口了,馬上準備上任,還作你的老本行,我可告訴你,必須作一個包拯式公安,否則……”

    “否則,怎麽樣?”

    “否則,我鍘了你;如果我變了質,你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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