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貴自從那日爬望海樓,一步蹬空,摔了下來,落入海中,在死亡麵前,他拚命劃拉。事也湊巧,一塊破船板被他抓撓住了。他隨風飄蕩,隨浪漂流,足有幾十個小時,已昏迷不醒了。當他醒來時,躺在船艙裏,已是一天一夜之後的事了。船上隻有父子倆漁民。他沒有選擇,隻好隨船到了一個小島上,也是漁民父子的家,家中隻有一位老婦人。他在這裏養了半個多月,才算恢複了健康。老婦人像對待自己兒子一樣對待他,使他十分感動。父子倆一出海,島上隻剩下他和老婦人,他就幫助她種地,種菜,一幹就是三年。

    此間,他雖感到寂寞,但也很悠閑,他從來沒有想過再迴大陸上去。因為他知道,大陸上已經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海港市父母已經不在,被押送農場勞動改造。西瓜地雖然有小巧,但一點她的消息都不知道。想自己遇難以後,她一定悲痛欲絕,或者被壞人欺侮,或者……他不敢想下去,反正自己是迴不了那個地方了……在這個荒島上是他唯一的樂土,唯一的棲身之地。況且,他在這裏受到葛氏全家平等待遇,所以他什麽也不想了。安心住在這裏,做一輩子農民,種地,種菜,以終老天年。

    葛氏家族是山東人,因為家境貧寒,無法謀生,才逃到荒島上捕魚為生。捕到魚,要到大島上賣,老婦人自己在荒島上開荒種地,種菜,養豬,養雞,解決自己吃用,自給自足倒也安樂。唯一煩惱之事是常有海盜出沒,大海盜不屑搶劫他們,小股海盜有時躥上島來劫掠財物,老葛頭在山東老家練過一些武術,魚閑季節,就教授潘貴和兒子葛玉雄練武術,以便防身之用。葛氏父子出海打魚一走,潘貴寂寞,就經常練習,所謂熟能生巧,拳腳工夫大進,三兩個海盜不敢來島上搶劫,葛老常表揚他工夫練的好。

    誰能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一天家裏發生了兩件事,一是葛氏父子捕魚時,兒子葛玉雄受了傷,被老爸背了迴來,起碼半年不能出海。往後,葛老漢隻好讓從來沒出過海,打過魚的潘貴跟自己一起出海了。

    第二件事是,葛老漢的侄女,托人帶信來,說她從海港市外調到縣城來,讓葛老漢到縣城一見。

    縣城座落在一個大海島上,葛老漢與潘貴吃過早飯,登船起航,向大長島進發,約兩個小時後,來到鹿島縣城,在招待所裏找到了侄女。一見麵,三個人都驚呆了。葛老漢驚奇的是:侄女玉英,上次見麵時才八九歲,而今天已經是二十歲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如果不是有約,走到大街上對麵也不可能認出來。

    第二個驚奇是葛玉英,潘貴明明落海死了,怎麽又活了?

    第三個驚奇的是潘貴,他與葛玉英是同時下鄉到西瓜地的知青,在一個鍋裏吃了兩三年飯,怎麽會在這裏不期而遇?

    故人見麵有說不完的話。叔侄至親,血濃於水,談了半天也不知疲倦。

    後來,葛老漢還要去討魚款,先走了,剩下兩個青年“插友”越說越感到近乎。

    玉英說:

    “潘貴,你落海後,大家都挺悲痛,都怪那個郎英民。”

    潘貴問:

    “他現在怎麽樣了?”

    “咳,這年頭,好人沒好報,王八升大官,他呀,人家姑父是公社什麽長,保送上大學了。”

    潘貴沉思,葛玉英說:

    “我知道你想什麽,你是不是在想林小巧啊!”

    “是啊,她怎麽樣了?”

    “潘貴,你可要挺住……”

    她緩口氣,接著說:

    “我本該見麵就跟你說,怕你過度悲傷,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說吧,我是飽經風霜的人,什麽事我都能挺住。”

    “好,我就不掩飾了。你落海當天林小巧不在西瓜地,好長時間以後她才知道,知道的時候她已經為你生下了一女,當時她抱著孩子來到大海邊,你遇難的地方,她悲痛欲絕,看樣子真想與你一起殉葬大海,被大家勸住,陳仲銘和妻子把她拉迴了家……

    不久,我參了軍,事隔兩年,我從部隊轉業迴來,在海港市通過潘達父親潘正懷的關係,謀到了一個民政局辦事員的差事。誰能想到,就在前不久,潘正懷突然來求我,讓我給他兒子潘達和林小巧辦了結婚證……”

    “你給他們辦了嗎?”

    “辦了,他是我的頂頭上司,又是他幫我找的工作,我能不辦嗎?”

    “這麽說林小巧真的嫁給‘小斜眼’了。”

    “我親自開的結婚證,那還有假。”

    潘貴仰天長嘯:

    “林小巧啊林小巧,你嫁給誰不好,為什麽要嫁給他!”

    葛玉英見他十分激動,一旁勸解說:

    “潘貴你也不要太埋怨她了,他一個弱女子,我們大家都上大學的上大學,參軍的參軍,迴城的迴城,隻剩下她和馬倩倩兩個人留在西瓜地,她不找個當官的子弟有什麽辦法。”

    潘貴心裏稍微平和一些後說:

    “我並不反對她嫁人,可潘達是我的堂弟,在西瓜地又處處與我倆作對,為什麽要嫁給他呢?”

    葛玉英說:

    “潘貴,別談別人了,還是談談你自己吧!”

    “我有什麽好談的,種了三年地,現在開始打魚了。”

    “你真想打一輩子魚,老死荒島嗎?”

    “那又能怎麽樣?”

    葛玉英這才意識到,潘貴在荒島上消息閉塞,如今世上發生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她從抽屜裏拿出當天的報紙,指給他看。

    粉碎四人幫後,中國改革開放,大好形勢展現在報紙的頭條。

    其中有一條最使他激動,是潘正人副省長在廣南省人民代表大會上的形勢報告,他第一次得知父親站出來的消息。

    葛玉英說:

    “既然你父親已經站出來工作了,你還不趕快到廣南去找他。”

    “不,你叔叔對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俗話說,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

    “你怎麽報?就在這與他打一輩魚報答嗎?”

    “可你堂弟病了,我這時離開,太不仗義了吧。”

    “隻要你願意離開,這話,我跟叔叔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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