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金蛋到我家以後,最安分的時候。


    陸齊坐在沙發邊,兩手交叉放在膝上,視線有意無意撇向白澤懷裏的蛋:“還有十天,這個小家夥的暫居證就到期了吧?”


    金蛋躺在白澤懷裏裝死,並不搭理陸齊。白澤安撫性的撫摸了那顆蛋,抬頭對著陸齊輕描淡寫道:“即便是暫居證到期了,小金也是合法成精的。”


    潛台詞就是無論如何不能吃了。


    陸齊撓撓頭發,接我我倒給他的果汁喝了一口,訕訕笑道:“我現在沒有想吃它啦,就是關心一下嘛,畢竟我們也算有緣分。”


    白澤微笑,不置可否,挑眉問道陸齊,過來有什麽事情。陸齊喝完果汁,禮貌問我能否續杯,我把那一大瓶果汁都放在了他那裏,陸齊說了謝謝,然後才跟我們說明了來意。


    昨天陸齊赴約吃完了東西迴到家,整理了一下唐朝時待嫁少女沉睡事件資料,今天一得空就跑了過來。我聞言忙上前,坐到了陸齊對麵,忍不住問道:“陸先生,你還記得唐朝時的事嗎?”


    陸齊點頭,視線飄向前方,像是陷入某種迴憶,喃喃說道:“食物廣袤的唐朝,我自然是不會忘記了。我記得作為當時的小吏,我有幸參加過韋大人的‘燒尾宴’。宴會之上有吳興連帶鮓,有逡巡醬,有金鈴炙、光明蝦炙......食材地道,味道鮮美,隻要吃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咳咳......”我清清嗓子,打斷了陸齊的食物迴憶錄,將話題又引到重點,“那關於唐朝少女的沉睡案,你還有印象嗎?”


    陸齊靜靜看著我,抿抿嘴唇說:“我隻對吃的有印象。”見我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陸齊又趕緊補充道,“我的意識是,雖然我對案子沒什麽印象,但是我對食物有很特別的感覺。天下美味的食材很多,但是少女幹淨的靈魂,可是很多妖物垂涎的美味兒呢。”


    是妖怪,垂涎的美味兒?


    我訝然,連忙看向白澤。白澤手指輕柔幫著金蛋按摩蛋殼,給了我一個且安心的眼神。陸齊把話送到,就安靜坐在一邊喝著果汁。不過一會兒功夫,那桶兩升裝的飲料就見了底。


    “如果隻是因為這些信息,陸齊你打個電話多來就好,應該不必特地過來說吧。”白澤瞄了一眼注意力明顯往廚房那邊飄的陸齊,笑著開口問道。


    陸齊收迴視線轉過頭,有些不好意思看看我,又看看白澤,手撫上了自己的肚子:“白澤兄果然明鑒。其實我這次過來,除了想跟你們分享線索,還帶著一個不情之請。”陸齊說到這裏,對我笑了笑,兩隻黑亮的眼睛水汪汪,看上去有點可憐,“我的工資吃光了,所以吃飯成了難事。直播公會的工資也要月底才來,為了不被餓死,我隻能過來尋求一點人道救助。我相信我們之間的偉大友誼,也請你們相信我,等我發了工資,第一時間就還你們。”


    陸齊在妖監辦的基本工資同我一樣,但是他還有幾百年的工齡加成在,按說工資是不少的。且我有去看過他的直播,雖說打賞要跟工會分成,但是即便如此,陸齊一月靠直播也能賺不少。現在才月初,他就說錢花沒了,這,可能嗎?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陸齊很貼心很主動的跟我解釋了開來:“我賺錢是不少,這個月尤其多。但是光房貸、車貸就用去了許多,然後物業、水電、天然氣,每月也是不小的開支。尤其是現在馬上要進秋天,我的胃口比著夏天不知要好上好多倍,吃著吃著,就發現前沒了......”


    “你住的房子,還用還貸?”陸齊的房子我去過,明明是臨近拆遷的老房子,怎麽就要還什麽房貸了?


    陸齊搖頭解釋否認道:“不,不是舊房子啦。是我在新苑地產那邊買了套兩層的別墅,帶花園帶車庫還有遊泳池,感覺特棒......”


    我點頭:“嗯,估計價格也很棒。”


    “誰說不是呢!”陸齊伸手給我比了個一,然後搖搖頭,道,“早知道現在是這個價,幾百年前我就該過來開發一下。再不濟,三十年前房價還沒起來的時候我就該把四環外的地買一半啊。”


    “買一半?你有那麽多錢嗎?”白澤一針見血指出了陸齊“吃光族”的屬性,跟著又問他,“照你那個吃天吃地的屬性,能存出來買別墅的首付?”


    “當然......不能。”陸齊蔫蔫承認了,緊接著又說道,“不過我妖品好,有人願意借我錢,讓我分期還就行?”


    捕捉到其中的某個字眼,白澤饒有興味勾起唇角:“人類?”


    陸齊不覺有他,興衝衝跟我們說道:“是啊,人類。首付七百萬,他借給我六百九十萬,還說我可以分期還,不要利息。白澤兄,你說,人類是不是最可愛的生物?”


    首付七百萬,陸齊自己隻出了十萬?他的別墅要一千萬,也就是說往後漫長的時光中,陸齊不僅要還那三百萬的房貸,還要還一個人類的六百九十萬!按照他所說的還款速度,沒有個六十年是還不完了。


    白澤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目光複雜看著陸齊,良久才說道:“陸齊,關係再好,也不要承人類的情,要是以後還不完,會很麻煩。”


    陸齊並不把白澤的話放在心裏,隻是看著我對白澤使了個眼色:“那你吃住還在雲箏家裏呢,照你這麽說,豈不是也欠了雲箏的情?”


    “這不一樣。”白澤語聲溫和,對我笑笑,“我跟雲箏,年歲還長。”


    陸齊似懂非懂,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隻是點點道:“你的意思我大概懂得,我不會欠人類的東西。反正還有時間,在他死之前,我總會還上的。”


    人類的生死在他們眼裏,就想潮起潮落,平常的很。我在一旁聽著,心裏感覺有些怪異。


    白澤起身說去準備晚餐招待客人,陸齊一張清秀的小臉之上滿是喜色。他跟著白澤去了廚房,說可以給他搭把下手。我坐在沙發上,金蛋咕嚕滾進了我的懷裏,蛋殼之上彈出了對話:“雲箏,你不開心?”


    我抱起金蛋攬在懷裏,下巴擱在它的蛋殼之上:“也不是不開心,就是才感覺到,人跟妖啊,還是不同的。”


    “其實沒什麽不同的。”金蛋緩緩彈出彈幕,同我交流,“這麽多年,我經曆過朝代變遷,也見慣了人類的生生死死。人類的壽命比起妖怪來說自然是短的,但是人從孩童到暮年,過的每一天,都是有聲有色的。很多人身在福中卻不自知,他們抱怨生命無趣,卻沒意識到,生命本身就是世間最有趣的東西。”


    “妖怪同人類不一樣,我們可能經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時間才能化作人形,也就是你們所說的成精。”


    “妖怪也是在向人類看齊,不然何必忍受漫長的寂寞時光隻為同人類一樣生活。”


    “其實,我原先也有過人類的朋友......”


    我第一次聽金蛋說起從前,對於他口中所說的人類朋友,不免就會感覺好奇。金蛋周遭的光線變得柔和起來,蛋身也溫暖了許多——


    金蛋被埋在地下已經很久了,久到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某一日,有人拿著小鏟,鏟去了金蛋上麵的泥土,將它刨了出來。這是個十歲上下的黃毛小孩六兒,他驚喜看著自己挖到的巨蛋,伸手婆娑去了上麵的土。


    六兒是跑來挖野菜的,那是個饑荒年代。六兒麵黃肌瘦,看上去像跟竹竿,風一來就搖搖晃晃。他摸著手裏的金蛋,小聲說了話:“小雞,你在裏麵嗎?”


    對於把自己認成雞蛋這種行為,金蛋是很不喜的,總覺得這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因此並不搭理那個小六兒。可是小六兒全然不在意,咬著嘴唇猶豫了一瞬,拖著金蛋往一邊的山丘走去。那裏有個山洞,是六兒無意之中發現的。


    如果讓別人發現了金蛋,一定會被吃掉填飽肚子的。六兒覺得長遠來看,如果金蛋孵出小雞,小雞長成大雞,就能下蛋了。這顆蛋這麽大,孵出來的雞也一定很大,到時就能下很多很多蛋了。等那些蛋再孵出小雞,雞生蛋,蛋生雞,整個莊子都不用餓肚子了。


    小六兒越想越開心,把金蛋藏進了那個小山洞,還撿了石頭樹枝堵住。這才挎著自己的小籃子繼續挖野菜,走出了老遠還能聽到他“咯咯”的笑聲。


    真是,夠傻啊。金蛋這麽想著,就安然待在了山洞裏。


    小六兒每天都會偷偷溜過來看金蛋,他會摸著金蛋跟它說話。說來說去,無非是莊子裏誰誰偷了鄰居家僅剩的幾口糧,被全村罵;說來說去無非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說來數去無非是每天都吃不飽,希望金蛋快點孵出小雞,下單給他娘吃。


    日子久了,要是哪天六兒來晚了,金蛋還會盼著他。六兒每天都來,越來越瘦,可是他從來沒想到要吃掉這顆金蛋......


    “那你跟六兒‘說話’了嗎?就是這樣把想說的都用彈幕顯示出來?”


    “沒有。”金蛋的彈幕停頓了許久,然後才繼續,“沒來得及。”


    小六兒是個很善良的孩子,金蛋想著,妖生無聊,不如就給小六兒點迴應。反正隻是交個朋友,也沒什麽的。


    可是那天他沒等到小六兒。


    第二天,第三天......小六兒再沒出現過。


    後來金蛋才從其他上山挖野菜的村民嘴裏聽到,野草、樹根都被吃完了。大家實在沒辦法,就開始吃觀音土。小六兒也餓,也吃,然後,他死了。


    誰都不知道,小六兒到底是餓死的,還是吃觀音土死的。也沒人在意,畢竟那個年代,比起死亡,饑餓更讓人恐慌。


    “人跟妖怪其實很像,”金蛋之上緩緩飄過彈幕,周遭的光慢慢變弱,“隻是人類,更脆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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