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花紋的大理石上鋪就的是四合如意天華錦紋毯,舞女六名正立於毯中央衣袂飄飄、緩歌縵舞。


    精雕細刻的碧瓦紅簷上印著代表逢兇化吉的行什,行什下立著半人高的迷離燭台,內置鵝蛋兒大小的夜明珠,皆有上好的紗幔覆蓋,是以迷離。


    偏席設十位,分別位於殿兩側,身後各立有布菜、斟酒侍女一名。


    雲紋漆的食案上擺著各色佳肴,設盛酒漿杯和漱口杯各一隻,銀筷一雙,玉匕一柄。


    眾人觥籌交錯,互相敬酒,說說笑笑,你來我往,在婉轉動聽的歌聲裏時不時地夾雜著上首傳來的一聲好。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位於上首自然是今晚的貴客,七皇子夏寒。


    他左手撫額,斜靠四方倚,拿起盛滿酒漿的青銅金樽仰頭直灌,無端生出了一股子瀟灑肆意。


    似是不滿容量太少,仰頭對著後側負責斟酒的侍女‘含情脈脈’一笑,“這位姐姐,能否多給些?”


    轟——


    一枚糖衣炮彈砸的侍女暈頭轉向,臉漲了個通紅,還未動身子已酥軟了半邊。


    抬眼卻瞧見眾小姐頗有些磨刀霍霍,忙躬身替夏寒斟滿了酒退避三舍。


    都說紅顏禍水,這七皇子一笑猶比紅顏更甚。


    七皇子見侍女戰戰兢兢的動作輕笑出聲,不以為意,拿起金樽又是直灌,偏偏沒灌好,酒漿隨著夏寒的嘴角滑落頸間。


    引得眾小姐捂嘴尖叫。


    師相實在不忍再看眾女恨不能化為七皇子嘴裏的酒被他吃下去般的模樣,便舉起酒樽遙祝一番。


    “七爺您肯賞臉前來真真是令鄙府蓬蓽生輝,在下在此敬七爺一杯,願七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說完,一幹為淨,舉杯已空。


    “哈哈哈哈哈~師相寶刀未老啊,好酒量!”


    師相自是謙虛一番不提。


    然而來而不往非禮也,七皇子夏寒也是深知此禮,於是自己斟了一杯又迴敬了迴去。


    喝完,掃了一圈殿內所坐之人,狀似不經意的詢問,“咦~師相,怎的不見你家二夫人出席?素聞二夫人天人之姿學識猶比男子而無不及,難道二夫人身子不適?”


    一語出,四內靜。


    素聞?師相心中冷笑,雪桃名動帝京之時,七皇子還未出生,又還能從哪裏聞得?


    麵上卻是不動聲色。


    訕笑一聲,“內人近日偶感風寒不宜見客,還請七皇子恕罪。”


    眾人眼皮一跳,不解師相到底何意,但想來自有他的道理,便都噤口不言,吃菜吃菜!


    大夫人臉色諱莫如深,冷笑一聲,斟酒自飲,居然連她的死都不敢讓那人知曉麽?


    “七爺,雖說二夫人才情聞名帝京今日不得見實為憾事,但是她有一女想必也是深得她的真傳,不如讓她來為七爺賦詩一首,如何?”


    六夫人捏著嗓子陰陽怪氣的進言著。


    深得真傳?二夫人教了一年方才會背三字經。


    還賦詩?等她聽懂你的話天都亮了。


    六夫人睜眼瞎話這是存心要大小姐出醜啊!


    縱使北夏民風開放,大臣之間共享妾室乃是常有之事。


    但六夫人話裏的意思竟將師輕青比作了取樂之人。


    如此隨意喚閨閣小姐來給予賓客作陪,卻是鮮有。


    師相不由暗暗瞪了一眼六夫人,這丟了人,可是丟的師家的人。


    六夫人卻是媚眼一翻,完全不理師相拋過來的暗示。


    吹了吹修長的蔻丹,對著對麵的師容嬌示意。


    師輕青這個賤婢之女居然壞了我寶貝女人的好事,看我不弄死她。


    師容嬌隨即了然一笑。


    多謝娘親。


    “相爺,師大小姐乃是千金之軀,怎好強求,還是罷了罷了!”


    言語之間極盡推辭。


    師相連忙打算順口應下。


    卻被師容嬌搶了先,“姐姐今日無意中冒犯了七爺,想必心中也是深感有愧,寢室難安,不如讓姐姐前來給七爺賠個罪如何?”


    這話說的中規中矩,內含乾坤,將自己脫了幹係,又借此給師輕青定了罪,既是賠罪又怎好不來。


    夏寒聽了眉梢一抖,這話倒不像是師容嬌會說的,便道了句主隨客便,也不再堅持,且看你能否再次全身而退吧。


    師容嬌母女兩人一唱一和毫無空隙可循,就連七皇子也頷首同意,師相隻好打發了人前去師輕青院子。


    於是,便有了先前蓮媽子去請師輕青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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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媽子,怎走的如此急?”走在蓮媽子後頭的夕兒見師輕青額頭已滲出密密的細汗,不由出聲詢問,就算是家法處置也不應如此趕場兒似的吧!


    那蓮媽子聞聲迴頭,瞧著師輕青那瘦骨嶙峋的模樣,到底是心中不忍,歎了口氣,便上前拉住了師輕青的手,輕聲囑咐著。


    “小姐,老奴無禮了,實屬無奈還望小姐莫怪,小姐此去可千萬機靈著點兒,切莫因此丟了性命!”


    師輕青心內一跳,看來是場鴻門宴哪!


    “多謝蓮媽提點兒,輕青記下了!”


    蓮媽卻隻是當她客氣,又囑咐了幾句,方才繼續在前帶路。


    見蓮媽轉過身,夕兒無聲問,“小姐,怎麽辦?”


    師輕青反握住夕兒的手,捏了捏。


    隨即薄唇微勾,露出夕兒陌生卻歡喜的神情。


    今日就算是鴻門宴,她也要作那高祖皇帝劉邦!


    穿過長廊便進入了與師輕青呆的院子全然不同的畫麵,瓊樓玉宇,燈火通明,低調而奢華的刻物在黑夜中沉斂綻放。


    無芳自華。


    靜耳聆聽下,還有著女子的陣陣嬌笑。


    這才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師相的府邸。


    如此看來,自己那處院子與此倒是格外格格不入。


    不知是院子連累了師輕青還是師輕青連累了那處院子。


    “小姐,小心台階!”


    見師輕青又出神的蓮媽子忙出言提醒著,暗暗歎了口氣。


    也是個可憐人。


    師輕青迴過神來,對著蓮媽一笑,多謝多謝!


    蓮媽子哪裏敢受,欠了身便退下了。


    接下來的路該師輕青自己走了。


    師輕青望向夕兒,準備好了?


    夕兒會意一笑,時刻準備著,刀山火海我陪你闖!


    師輕青卻是淡淡的瞧著夕兒,翦水雙瞳裏清晰地映著夕兒忠心為主的表情,似已將她的麵容一筆一劃的刻在了心裏。


    半晌


    師輕青伸出素手芊芊,提起裙袂踏出了第一步。


    立在殿外的家丁遠遠瞧見了正蓮步輕移而來的師大小姐。


    微微頷首,忙進了去通報。


    “啟稟老爺,夫人,大小姐來了!”這一聲,引來眾小姐個個圓目微瞪向那殿中所跪之人,那家丁心中叫苦迭起,連忙硬著頭皮退了下去。


    大小姐這三個字是所有師府夫人小姐心中的一根刺,師輕青無才無貌憑甚當那大小姐!


    北夏以長為尊,若是皇家或是世家舉辦的聚會邀請師家小姐出席如若未點名,便非嫡小姐不可,像師府這般大夫人無所出,自然便是大小姐出席。


    能多多結識世家公子皇親貴胄這樣好的機會卻偏偏落在那師輕青的頭上,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對師輕青的怨恨由此而來。


    待得師輕青才德不佳的名聲傳出去,他人雖已不再強求,可上門說親的人仍是門可羅雀,長姐不婚次女先嫁是為北夏人所詬病的,到了婆家也不為人所喜。


    按理說,憑著師相的地位什麽樣兒的夫婿沒有,卻偏偏至今還是無人問津,也許果然還是看臉的世界。


    於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師大小姐‘福薄夭折’便成了最好的結局。


    眾女此刻聽得大小姐三字,麵露鄙夷,毫不遮掩,輕蔑出聲,對著有共同的目標的盟友‘相視一笑’!


    總算是來了,就怕她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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