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玉抬頭向頭頂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人完美的下頜線,目光一轉,隨即兩人四目相對,她望進了那雙宛如星空般,瑰麗柔和的眸子。

    她唿吸滯了滯,很快又垂下了頭。

    謝臨安似是也有些意外,但還未看清宋引玉的神色,便隻來得及看見她脖子後向衣領處延伸的,白皙細嫩的肌膚。

    謝臨安不動聲色地收迴目光,然後抬手從書架裏抽出一本藍皮書,遞給宋引玉道:

    “這本遊記,乃是文樸先生遊記天下所記,頗為有趣,要看看嗎?”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算近,但也絕不算遠。

    至少身後的人一說話,宋引玉能感受到身體傳遞而出的溫熱氣息。

    這個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

    就這麽一會兒,宋引玉都感覺到了危險,差點媽粉變質。

    不敢再和人挨這麽近,她慌忙接過謝臨安手裏的書,道了聲謝,便躬身小心地從他身邊溜走了。

    宋引玉抱著書,站在一邊,雙頰微紅唿吸略有些重,而藏在胸膛下的心髒更是砰砰跳個不停。

    她竭力保持鎮定。

    一縷冷風吹來,撲在她的臉頰上,給她降了溫,也讓她冷靜了下來。

    沒忘記自己是因何而來的宋引玉,快速掃了一眼書房內,最後目光在一扇半掩的窗下的椅子小幾上定住。

    她抬腳,假裝自然地走過去站定坐下。

    將書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她複又看向謝臨安,麵上露出一個靦腆的笑來。

    她理了理鬢邊被風吹散下來的一縷頭發,舔了舔唇,眸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謝臨安,帶了幾分期待道:

    “我可以在這裏看書嗎?”

    說了又忙加了一句,

    “我安安靜靜地,不會打擾你的。”

    她說的認真,但眼裏帶了幾分緊張,生怕謝臨安拒絕。

    似是沒料到她會想留下,謝臨安有些意外。

    但見著,整個人都縮在披風的毛領裏,還是被窗外吹來的風凍得直打哆嗦的小姑娘,他略微有些遲疑。

    但白生生的小姑娘,稚嫩的眉眼間因為怕被拒絕,而顯得有些怯生生的。

    謝臨安眉心微蹙,提步就往她這邊走來。

    宋引玉心一沉,眼見謝臨安越走越近,急忙從椅子上起身。

    他不高興了,他生氣了?!

    宋引玉心下更慌亂了,她咬了咬唇,晶亮的眼睛灰暗了以來,垂著腦袋像是外麵被雪壓彎的樹枝,了無生氣。

    “我,我,你不喜歡,我就不看了。”

    說著她便想走。

    雖然她不想凍壞謝臨安,本來想借機改善他書房的環境,讓他能在暖和一點的地方辦公。

    也借此改變他的這個不好的習慣。

    可是她也不想謝臨安生氣。

    本來像她這種隨便闖入別人的地盤,還想東想西自以為是地要侵入別人生活環境的做法就很不禮貌。

    也難怪謝臨安不高興了。

    看來得重新找個方法來了。

    宋引玉越想,心裏越喪氣,正要挪動腳就走,哪知,謝臨安隻是走到她身旁,將半掩的窗戶關上。

    而後又道:

    “我讓人把這套座椅重新挪個位置,這裏風大,坐久了挨凍,恐要染上風寒。”

    欸?

    宋引玉倏地抬頭,發現謝臨安的神色不似她想象中是生氣的,反而眼裏帶了幾分關切。

    她有些懵。

    謝臨安好像真的,不是在生氣!

    他也確實沒有要把她趕出去的意思!

    “子魚,非樂。”

    謝臨安揚聲往外喊道。

    很快守在門外的小廝就恭敬地推門進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順利地讓宋引玉全程懵然。

    等她迴過神來時,她人已經坐在了重新移過的椅子上。

    不僅如此,所有的門窗都被緊緊關上,書房內還擺上了兩個炭盆。

    整個屋子一掃之前的冰冷,變得暖洋洋的。

    宋引玉握著書,旁邊的小幾上放一杯熱茶,而她正懵懂地看著謝臨安。

    謝臨安也有些躊躇。

    他沒和這樣小姑娘相處過,有些拿不準這樣的安排到底好不好。

    忽而他想起了同僚家裏的小女兒喜歡一邊看書一邊配著熱茶吃糕點,他掃了一眼桌案,上麵除了一碟子鬆子,並未有其他吃食。

    無奈,他端起案桌上的那碟子鬆子,走過來輕輕放在旁邊的小幾上,輕聲囑咐:

    “等會兒,還要用午膳,也別吃太多。”

    “哦。”

    宋引玉木木的點了下頭。

    謝臨安見狀看把小姑娘安置妥當了,神情柔和地說:

    “你先看吧。”

    說罷他又做迴了案桌後,提起筆接著處理公務。

    宋引玉一時間腦子是真的有些木。

    她看了看手裏的書,又看了看炭盆,桌上的鬆子,茶,又想起剛剛謝臨安的眼神。

    恍然間,她怎麽覺得,謝臨安有種在養女兒的錯覺。

    另外不是說,謝府規矩極重嗎?

    謝府的姑娘公子,讀書必得腰板挺直,心無旁騖。

    能有杯茶都算不錯了。

    怎麽到她這兒,就這麽隨意?這麽妥帖了?

    還有謝臨安雖然為人溫和,但骨子裏最為清冷,就是原書女主都沒得到過這麽體貼的對待。

    她看得難道說本假書?還是說,她隻是穿進了那本虐文的同人小說裏了?

    宋引玉擰著眉一臉糾結。

    “怎的了?”

    宋引玉抬眼就看看謝臨安提筆,筆上的墨跡厚重,看著像是正要落筆,而筆的主人正一臉關切地看著她。

    宋引玉搖搖頭,忙道:

    “沒什麽,沒什麽。”

    說罷,她便抬起書擋住了自己的臉。

    本來一通胡思亂想,心裏不靜,她強迫自己的眼睛放在了書上的字上。

    哪知這一強迫還真的看進去了。

    這個時代的書的內容基本上都是用文言文寫的,宋引玉自來語文就不大好,大學學的又是理科。

    所以一般的書,她看著還真吃力,可這本卻不。

    寫這書的那位先生,雖然用的也是文言文,可遣詞造句用的都是最簡單的。

    即使語文不好,讀不慣文言文的,都能看懂他在寫什麽。

    更妙的是,這本遊記寫的不僅有山川河流各種奇景,還有各地風俗。

    他每走過一個地方,遇見了什麽事,他都會記下。

    通過這樣一個個小故事,就把當地的風俗寫了個明明白白。

    比一般幹寫,更加有趣引人入勝。

    宋引玉當讀故事書一樣,一看慢慢就看進去了。

    這一看進去,她就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還當是躺在宿舍看小說的自己。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怎麽能這樣。小孩子才多大,就沒了娘,這些人,這叫草菅人命,太殘忍了。”

    宋引玉在讀到第三個故事時就讀不下去啊。

    她咬牙切齒地盯著書裏的內容,氣得直喘氣,心裏的火,燒得慌。

    她端起一旁不冷不熱的茶一口就灌進去了。

    “怎麽了?”

    謝臨安正巧處理完公務,正好想看宋引玉如何了,就見她皺著小細眉,苦大仇深地瞪著書,嘴裏嘀嘀咕咕地念叨著什麽。

    她聲音不大,他們隔著距離,謝臨安並不門戶聽清是什麽。

    可他這麽一問,可把宋引玉嚇了一跳,她身子一僵,慢慢抬頭對上了謝臨安的眼睛。

    謝臨安起身走過來,輕聲問道:

    “發生了何事,怎的這般憤懣?”

    話音一落他便在另一張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宋引玉沒坑聲,也不好意思坑聲。

    任誰看本書,看得真情實感還被別人瞧見了,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見他不答,謝臨安又問:

    “可是這本書有何不妥?”

    謝臨安有些猶豫,這本書他原先看過並無不妥的地方才拿給宋引玉的,難道有什麽地方忽略了?

    宋引玉憋了憋,還是沒憋住。

    她向來不是什麽能憋得住話的人,何況剛剛看到的東西實在太讓她氣憤了。

    到現在雖然有謝臨安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但心裏還是憋得慌,心裏就跟塞了一坨棉花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再不找人分擔一下,她怕把自己給憋死。

    這會兒她也顧不得與謝臨安之間的那些顧忌,隻側著身子,把書癱在小幾上,向謝臨安推過去,悶聲說:

    “我在看這,講的是文樸先生去了西南麵的一個山邊的村子裏。

    這個村子的人格外注重女子名節,凡是女子除了對自己的丈夫,絕不得讓旁的男子看見自己。

    從出生開始,到嫁人甚至是死都隻能待在家裏的那尺方大點的地方。

    這個村子的女人幾乎從出生開始就沒出過家門,一生都窩在了家裏。”

    一想到這點,宋引玉就覺得壓抑。

    其實本朝雖然也十分重視男女大防,但相對前朝來說,對女子並未嚴苛到極致。

    女子不是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沒有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

    時下女子,可以讀書,可以出門,可以約上三五手帕交去喝茶,去文社,去挑衣服首飾胭脂。

    相對來說還是自由的。

    隻是未婚女主出門需要戴幕籬這點。

    所以這位文樸先生去到這麽個小山村,遇上村中有如此風俗,才會將其記錄下來。

    頓了頓,宋引玉又接著說道,

    “這村裏將女子的名節看得比命還重,所以後來村中有一個寡婦與村中的一名獵戶有了首尾後,村中的耆老不顧寡婦還有一個三歲的稚兒都要將寡婦連同獵戶裝在豬籠裏沉了塘。”

    宋引玉十五歲那年在公園玩時曾經失足掉進了湖裏,差點淹死,她比誰都清楚溺水時,窒息的那種感覺有多痛苦。

    痛苦到她一度對水產生了極大的陰影,後來還是她爸狠了心拉著她到遊泳館,強迫她學會了遊泳,這個毛病才漸漸好轉。

    隻是快要溺死時的那種感受給她產生的陰影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更別說,這書裏的寡婦還是被綁著塞進了豬籠裏,真是連掙紮一下都不能。

    而且文樸先生文筆極佳,將當時稚兒的哭鬧,母子生離死別的那種痛苦描寫的極為寫實讓人身臨其境。

    所以宋引玉看得心裏格外難受。

    謝臨安默默地聽完了她的話。

    他記性極好,輕易就想起了遊記裏記載的那個故事。

    沉吟片刻道:

    “那村子遠離城鎮,長久以來信奉的都是前朝風俗規矩,與本朝差異甚大。不過本朝已立朝兩百餘年,如這村子般,因循守舊枉顧人命之事已少之又少了。”

    宋引玉點點頭,她也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是不講道理的,固執地就是害了人命也認為自己是對的。

    就比如文樸先生,當時還言辭懇切地勸了又勸,更想以一己之力救下那獵戶和寡婦。

    奈何雙拳難敵四手,無能為力。

    隻是可憐那小孩,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還要長在那樣的村子裏。

    似是知道宋引玉在想什麽,謝臨安緩聲說到:

    “你不用憂心,那孩子,被文樸先生帶走收為了學生。”

    “你怎麽知道?”

    宋引玉脫口而出問到。

    “那孩

    子後來取名章懷,現下是文昌學院的山長。章懷先生是當世大儒德高望重,在文人中地位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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