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溫惟剛從外麵迴來,阮媼聞聲端了碗熱乎乎的麵進來。

    “少主還沒吃飯吧?”

    溫惟點了點頭,端起碗拿起箸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阮媼上前點上火燭鋪好被褥,又備好洗漱的溫水,而後站在一旁。

    “可見著嚴大人他們了?”阮媼小聲問道。

    溫惟嗯了一聲,道“他們出不了城,昔後以近期京都治安欠佳,大婚典禮為由下令加強京都城兵力防衛,對進出城門之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皆要嚴格盤查做好登記,明顯是別有意圖有備而來,不用說嚴錚他們,就連我想出城見我母親也幾乎沒有可能。”

    阮媼一聽麵露急色:“這可如何是好?少主大婚,無論如何也得在這之前與夫人見上一麵才好。”

    “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昔後已經對我動了殺念,就連龐敬宗那邊也盯上了我,如今處境,還是小心為上靜觀其變的好。”

    溫惟一邊吃著麵,一邊又想起今日在城中所見,若有所思地道了句:“今日我怎在城中看到晉如部下竟帶兵進了京都城……”

    阮媼順口迴道:“婢子猜測那應是榮侯的意思,畢竟你們大婚將至,昔太後那邊會不會善罷甘休仍未可知,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總歸是好的。”

    溫惟眉頭緊皺,思忖良久,她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公然調兵進京若是隻為了防著昔後,以保證他們大婚順利進行,豈不矯枉過正過猶不及,這等同於公開與她撕破臉,未免小題大做得不償失。再者若沒有聖上與昔後的放旨應允,縱然李榮賑位高權重也絕不可能擅自動用京畿儲備兵力。

    此事太過蹊蹺,溫惟一時難以想出個所以然。

    但有一點,隻要那昔後不再整出什麽幺蛾子,至少她會安分守己留在京都與李榮賑按計劃完婚。

    畢竟這是他心心念念期望已久的事情,她既應允他,就算九死一生,亦不想讓他失望。

    見溫惟吃得差不多了,阮媼收拾起碗箸,又叮囑她早點休息,前腳剛邁出去,後腳又退了迴來。

    指了指寢室的案幾,笑道:“瞧我這記性,年紀大了老忘事,忘了告訴少主,今日有人送來一封信涵,我放在裏間的案上。”

    溫惟順著往裏看了一眼,點頭迴道:“我知道了,時候不早了阿姆快去歇下,無需在這候著。”

    說完,擦了擦還掛著麵湯子的嘴角,伸了

    個懶腰轉身朝裏間走去。

    她信手拿起案幾上的信涵,想也沒想解封展信,對著昏暗的燭光閱了起來。

    原本嚴肅的表情慢慢舒展開來,越往下看心情愈發得愉悅,喜上眉梢雙目灼灼,煩憂與疲倦漸漸被一種無形的興奮與激動所取代。

    暮色彌漫,燈光暗淡,心中卻一片澄亮,如這暗空上的皎月,在無盡無休漫長黑暗的自我肯定與否定中給了她光明的指引。

    信、是蘭悅所寫。

    時隔數月,倉促之間,仿佛曆經了漫長的歲月,那晚一別本想著互奔東西、各自天涯,從此再無交集。

    茫茫世間人群熙攘,花隨雨落,雨隨風動,大多數都是匆匆過客,如劃過汪洋的一葉扁舟泛起點點漣漪,水過無痕,隨之波瀾不驚。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與心愛之人亡命天涯,從此石沉大海的人卻突然有了迴信,讓人喜出望外的同時又感到了濃濃的人情味。

    信中的她好像與不久前那個任性胡來的小姑娘不一樣了,言語中變得沉穩而成熟,字裏行間透露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與向往。

    她言,她與愛郎桑布去了漠南並在那裏定居。

    剛去之時,各部落如同一盤沙,圈地為王恃強淩弱,彼此之間打打鬧鬧已經司空見慣。

    她與桑布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一開始隻能倚仗他祖父在部族的餘威得以安生立命,這才免受別人欺淩白眼。

    可桑布天生就不是逆來順受看人眼色行事之人,他到了漠南,正值各部混亂交戰之際,他先跟隨自己的叔父征戰霽河以南的佤寨。大勝而歸後,又隨軍陸續平叛了周圍幾個小部族聯手發動的邊城騷亂。

    幾戰成名後,他主動請纓,親自率兵剿殺了無惡不作臭名昭著的達納族首領婺琰,親取敵人首級,揚眉吐氣以示軍威。

    如今桑布在漠南名聲鵲起家喻戶曉,他本就出身名門望族,在族部長輩的應允下,他開始建立自己的政權,很多小部落慕名前來,紛紛投靠,以求庇護擁他為王。

    就像滾雪球一樣,他趁熱打鐵又相繼統一了霽河南北兩岸,隨著部族勢力迅速擴張影響力越來越大,他被當地民眾尊稱為“英山王”,意思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就連自己的母家雲南木府也對他另眼相看,慢慢接受了自己與他相好的事實,再也沒有派人糾纏過自己。

    她愛她的郎君,並為他感到自豪,她甘願做他

    背後的女人,永遠默默支持著他。

    說到這裏,蘭悅在信中再次向溫惟道謝,說她是自己的幸運星,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跟與命運抗爭到底的勇氣。

    信末,蘭悅羞怯地提到——她已經做了母親。

    待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她與他的孩兒就會出生,她每天都期盼著,期盼著命運裏那個神奇的相遇,她希望她的孩兒會像他的阿爸一樣頂天立地、神勇威武。

    最後,她誠摯邀請溫惟將來去漠南一聚,日後若有需要盡管開口,她與桑布定當全力以赴,仗義相助。

    即頌近安,勿勞賜複,後麵署上她與桑布夫婦二人的名字。

    溫惟手中握著信涵,高興地一字不落得又看了一遍,她覺得她當初那個近乎瘋狂衝動的決定做得太明智了,事實證明,他們果真沒有讓自己失望。

    她躺在床上枕著雙臂仰望著星空,心情因蘭悅的信變得無比輕鬆愉快,看著他們,再想想自己,突然覺得她憧憬的未來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遙不可及。

    她的理想,她的信念,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都會一一實現,還有她心中的仇恨,最終都會有塵埃落定的那一天。

    她轉過臉看著擺在窗台上的小紅魚……

    看著看著,困極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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