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玲瓏府已經是深夜,溫惟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這個已經成為事實的現實。

    她從來不信命,可現在卻不得不信,她開始迷茫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往下的路該怎麽走……

    似乎一切都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許多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脫離了她的控製。

    例如、她曾經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的東陸,此時此刻她必須重新定義自己與他的關係。如她所想他是奴國人!但也不全是,作為襄王後人他身上同樣流淌著大夏國皇族高貴的骨血。

    不管什麽原因,她的父親、曾經襄王最為信任的摯交好友,竟然監斬了他全家,縱然有萬不得已的苦衷這是不爭的事實,溫惟記得東陸曾經對自己說過,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的隻是深有感觸罷了,小小年紀就經曆全家誅戮的無妄之災,試問誰能做到處之坦然,心中無恨!

    所以他以牙還牙,忍辱負重蟄伏宮中多年,不惜斷子絕孫,自殘為奴也要報仇雪恨。

    此仇此恨、何等的深之骨血!

    他視溫家如死敵,痛恨東平,更痛恨自己的父親,因此她兄長成了他複仇之下的犧牲品,冤冤相報,仇上添仇。

    她無法不恨他,但她更想告訴他,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她的父親絕不是那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人。他所看到的所知道的很可能是一葉蔽目當局者迷,絕不是事實的全部……

    可是……他如此討厭自己,又憑什麽會相信她?

    縱觀全局審時度勢,她已經沒有時間跟精力去深挖關於那些陳年舊恨的真相,昭陽一倒,東平一枝獨秀定然不會安生。

    不可否認,她母親說得對,如今周身虎狼環飼,危機重重,她不能把希望寄予在別人的手裏,縱然現在有李榮賑罩護著,也絕非萬無一失高枕無憂,她倒不是不信他,而是他人在高位,許多事身不由已。

    離開、是必然!

    雖心有不舍,但山不轉水轉,山水總相逢。

    她願意嫁給他,她也願意相信他們還有無盡的未來,她與他的緣分絕不會止於這亂世的紛爭動蕩。即使分別再久,隻要那時他還接受那樣的自己,總有一天她會拋開所有束縛,來去隻為他一人!

    而現在,她沒有任性胡來的資格,也沒有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前路坎坷她摸黑也要走下去,能不能看到光明不知道,至少她

    必須對得起那些對自己懷有期望的人……

    夜幽深如水,心繚亂如麻

    一夜睡睡醒醒,終於挨到天亮,晨起溫惟泡了壺參茶,飯後飲上幾盅,隨後阮媼前來傳話說李榮賑朝會後在宮門口等她。

    溫惟點頭應下,又細心叮囑道:“如今唿蘭已經嫁人,我這邊左右也無他事,阿姆沒事別隻顧著在玲瓏度呆著,有空也多去唿蘭那裏看看。若缺什麽隻管告知與我,我差人置辦好了送去。”

    溫惟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讓阮媼心裏熱乎乎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少主有心,唿蘭那邊一切都好不必掛懷,婢子來京都本就是為了侍奉照顧您,您宅心仁厚,對我母女倆自是沒得說,我老媽子沒什麽本事,就想著餘生怎麽也得把您伺候好。”

    溫惟笑道:“唿蘭日後定居京都,要是二人有了孩子,聽這意思,你這當外祖母的人還想著甩手不管,隻怕到時就算我同意,你那女兒姑爺也定會對我有意見,弄不好天天帶著孩子來我跟前拐著彎訴苦。”

    阮媼不好意思得掩麵一笑。

    說著,溫惟轉身又從裏屋拿出一隻紅木匣子遞給阮媼。

    小聲說道:“昨日我母親來了。”

    “夫人來了?怎不見來府上?”阮媼聽後,滿臉驚詫不敢相信。

    溫惟解釋道“事出有因,這次恐怕不能進城,此事萬不可聲張,昨日我告訴她唿蘭成親了,她甚感歡喜,不能親眼目睹唿蘭出嫁極是惋惜,於是讓我把這個交給唿蘭算是嫁妝,出門在外輕裝簡行也沒特意準備什麽,一片心意,阿姆代唿蘭接著就是。”

    溫惟將盒子打開,裏頭裝著一對碧翠欲滴的翡翠玉鐲子,阮媼跟隨葉清瀾十幾年,她怎會不知,這是葉清瀾最喜歡的鐲子,她顫悠悠地伸手接過匣子,忍住眼裏的熱意,道了聲謝沒做停留轉身離去。

    一出屋門,淚水就奪眶而出,又怕被人看見趕緊用袖子拭去臉上的淚珠,心裏極是難受。

    溫惟換上官服,綰發成髻,打扮得簡單利落,一路途步走至皇宮,入了宮門就在偏殿候著,每一會兒功夫朝會便散了,見李榮賑一身華服昂首挺胸從偏殿側門走來。

    溫惟在角落裏小聲喊了他一聲。

    見她來了,李榮賑麵上一喜,大步朝她走去。

    “找我何事?”溫惟正聲問道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李榮賑對她這種故意保持距離的語氣有點不太痛快。

    “能……,隻是為什麽非得在宮裏?”

    李榮賑迴道:“我想著帶你一起去見我長姐昔太後,畢竟長姐如母,她為我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如今我與你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於情於理也該讓她知曉,何況按禮法規距要娶你還得聖上賜婚,詔告天下。”

    “怎如此麻煩……”溫惟嘟囔了一句

    “那是當然,三書六禮一項也不可缺,你放心,我保證讓你風風光光出嫁,定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這幾日我就讓天師擇個良辰吉日把好日子定下來……”

    “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我不信那個,這月底就把事辦了……”

    李榮賑聽後,先是一愣,而後嗬嗬笑著:“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嫁給我?”

    溫惟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說想趕快娶我麽?你若不願意就算了,那日後再說!”

    李榮賑嬉皮笑臉道:“別別別,我求之不得。”

    “……”

    倆人一路有說有笑到了毓禧宮。

    進了殿門,就見昔太後正坐在梳妝台前,兩個婢女對著銅鏡為其梳理發髻,待插上最後一支鎏金鳳釵,昔太後又抬手正了正,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了片刻,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鏡子裏能清晰地看到李榮賑與溫惟二人立在廳裏正等著自己,收拾好妝奩,慢慢立身而起,往正廳緩緩走來……

    二人一同上前請安。

    昔太後笑臉相迎囑他們免禮,讓人賜坐。

    “今日這是什麽風把你倆一塊刮來了?”昔太後玩笑著

    沒等溫惟反應過來,李榮賑從椅子上起身,再次恭敬行禮極是正式。

    “長姐,其右今天前來,特意向聖上與長姐請旨,為我二人賜婚,還望請長姐成全!”

    昔太後沒有立馬表態,思量片刻後,嘴角露笑,一臉和善,親切說道:“這是好事,你們若能相知相愛、喜結連理,哀家不盛欣喜定當成全,待哀家與聖上商量之後,擇選吉日發書詔告天下,此等喜事當萬民皆知,四方同樂。”

    “謝長姐成全,隻是……我與溫惟二人商量了將婚期訂於這月底,時間緊迫許多繁門縟禮還是從簡為好”

    昔太後眉頭一擰,疑惑問道“婚姻大事怎如此倉促著急?你也算半個皇家人,地位崇然,排場氣勢斷不可失,待哀家囑咐禮部與內務府好生準備後再行嫁娶之禮,再者說,就算你

    能將就,女人一生就嫁這一次,人家溫惟也不能跟著受委屈。”

    說著,昔太後眸光含笑得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溫惟,此時,兩人眸光短暫的交匯碰觸。

    溫惟所看到的不是表麵的善意,而是眼底藏匿的淡漠。

    溫惟迴以微笑,隨後從容起身行禮,恭敬道:“謝太後愛護之情,微臣與攝政王既互許終生,就不會在乎這些虛禮,既得太後成全,早晚都是一樣。微臣雙親已提早選定日子,也不怕太後笑話,微臣馬上二十有一,年歲漸長二老嫁女心切,等不得百八十天。”

    見溫惟把話說的如此直白明了,昔太後沒再說什麽,她看著麵前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頷首點頭道:“既如此,那哀家趕快督促各部抓緊去辦,喜詔不日就會下達。”

    “多謝長姐”

    “多謝太後”

    二人異口同聲,再次謝恩。

    出了毓禧宮,李榮賑神色怪異地看著溫惟。

    “你老實說,為什麽如此著急?”

    “因為……我怕夜長夢多,所以倍加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溫惟語氣誠懇地迴答道

    李榮賑眸光一閃,內心好像被針紮了一下,一陣隱隱作痛——

    明明是甜言蜜語,聽到心裏卻盡是無奈與心酸。

    兩人肩並肩漫步在筆直的甬道上,古樹成蔭,青磚鋪路,高牆紅瓦。

    李榮賑看了眼走在右手邊的溫惟,若有所思,而後柔聲道:“你可知道,自從我在宮中與你相見,我曾無數次想象將來有一天可以牽你的手毫無顧忌,大大方方一同出入這皇宮大院。

    我是當朝攝政王,你是秘書監理正,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形影不離夫唱婦隨,我們不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光明正大拉著手親昵地走在一起……”

    溫惟停下腳步,仰頭凝望著他,微微一笑,和煦陽光下,明眸皓齒,那笑容顯得格外燦爛。

    她伸出小手,下一刻便鑽進那寬大的袖口,緊緊抓住李榮賑的大手,與他十指相扣。

    李榮賑神色一愣,低頭看了眼牽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又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溫惟笑意更濃,滿不在乎,悠悠地道了句

    “我們、走吧”

    與他們擦肩而過的人,那驚詫的眼神,那慌張躲避的神色,那角落裏的竊竊私語……

    他們都視而不見——

    將來有多遠?

    將來有多久?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

    與其把未做之事寄望於明天,不如趁時光正好做自己當做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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