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惟迴府,就收到來自東平的兩封信涵,一封是父親溫莛知的,另一封是陶行雲的。

    除了報平安說家常,溫莛知在信中提及,此番與奴國之戰,東海兵力雖折損不少,但幸好無損於東平根基。對於奴國突然進犯之事他頗覺蹊蹺,於是讓韓略著手去查。

    後來竟發現東海登州許多沿海民眾其實是奴國人,隻是長期久居在這裏,其中有不少人與當地沿海村民聯姻結親生兒育女,隱姓埋名又能講一口流利的本土話,所以很難分辨出是奴國人。

    他們大多都是良民,奴國舉兵進犯,雖保持中立態度,但畢竟是自己本國人自然會有知情不報的嫌疑,所以才導致戰時消息延誤,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開始就處於被動。

    溫莛知又猜測,奴國這次用的火炮彈藥很可能就是衛接當時花重金買賣的那批!

    這一點倒是與溫惟所想不謀而合。

    如此大量的火炮彈藥極有可能就是被其中假扮成村民的奴國人化整為零藏匿起來。

    難怪前段時日,東平暗地裏重重設卡卻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的原因。

    因為那批火炮彈藥自始至終壓根就從來沒有離開過東海,更沒離開過東平。

    燈下黑!

    沒有人會想到眼皮子底下最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會出問題。

    人、物齊整,蓄謀已久

    這明顯是針對東平,有備而來。

    溫惟眉頭緊蹙,沉下心按線索逐條梳理開來——

    起先衛接受人指使從濟州袁克得到財力支持,花重金從奴國人手裏購入火炮彈藥,購入的東西未經他手,而是由暗線直接將所需的東西私下送往別處。

    後來折騰一大頓、

    到頭來奴國賊寇既得了錢財,又用上了自己的火器彈藥。

    這……

    買家與賣家的關係完全對不上啊。

    一開始溫惟懷疑衛接是東陸的人。

    直到上次溫惟去找東陸,看他那反應衛接之事他早就了然於心,也肯定知道衛接之死絕非偶然。雖然沒有直接否認衛接是他的人,但他既然能毫不避諱的說出口,也說明他倆之間其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

    東陸……

    溫惟一想到他,就覺得甚是頭疼,此人深不可測實在另人捉摸不透。

    論他與東平的關係,

    完全有動機與理由……

    奇怪的是,卻怎麽也找不出關於他的半點可能。

    東海一戰,可以看得出朝廷內部絕對有問題,真相或許就在其中某個關鍵點,隻是自己還一時聯想不到。

    問題到底出在哪,隻能貫微動密,從長計議……

    將入夜,傍晚時分天氣涼快,溫惟打算在院子伸展一下筋骨。

    於是讓唿蘭拿出了自己的弓箭,擺上箭靶,簡單做了熱身舒展後,拿起長弓,按箭上弦,慢慢運氣使勁將弓拉滿,憑感覺瞄準手指輕輕一鬆,銀箭脫弦而出。

    眨眼間,“砰——”地一聲,箭頭穩穩沒入箭靶上的紅心。

    除了力道欠了點,射技一如既往的精準穩定。

    本來還擔心因傷靜養長久擱置會生疏,現在看來還算馬馬虎虎說的過去。

    要想恢複如初,還得循序漸進加以練習。

    畢竟時間不等人,舒服的日子不多了!

    溫惟練完箭,阮媼已經備好飯菜正準備上桌用餐。

    全生匆匆忙忙來玲瓏府捎話給她,說李榮賑邀她去附近水雲樓共進晚膳,並讓其趕緊過去,他人已經在那候著了。

    溫惟本不願動彈,想到李榮賑在那等著自己,無奈之下換了身衣服,簡單準備一下,隻好應邀前往。

    近幾日,李榮賑與自己幾乎天天見麵,她竟不知一個大男人竟會如此粘人。

    不知為何,自從他這次東平迴來就跟中了邪似的仿佛變了個人,對自己好到無話可說。

    原本她以為他對自己有想法,但也僅僅局限於膚淺的男女之情,比如他與趙茗芳那種關係。

    後來聽全生念叨,說他認識自己好久,又說什麽對自己心有所屬。

    一開始溫惟決然不信。

    後來她突然想到在鳳陽閣宮宴上自己與他第一次見麵情形……

    他看自己的那種眼神至今都印象深刻,似笑非笑,表情怪異讓她極不自在。

    現在看來,其實他當時分明就是在笑,隻是在極力憋忍。

    還有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別來無恙”。

    顯然是話中有話,別有用意。

    想到這

    溫惟不禁自問

    那麽自己對他呢?

    溫惟一向是個喜歡直麵內心做事坦率之人。

    正如他所言她並不討厭他,近來倆人的關係曖昧得更如同一對蜜裏調油的戀人。

    想當初她來京都也是奉詔要做他的侯夫人,對這個素昧謀麵的陌生人,從一開始溫惟就做好了嫁給他最壞打算。

    比起架在利益之上婚姻,今天的處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所以麵對他的表白,他的熱情,他的求愛,雖一時難以接受,但溫惟也沒有直接的拒絕。

    否則以自己的身手,怎麽可能讓他一次次近身得逞。

    假如要選一個與自己廝守終身之人或許,李榮賑從各方麵無疑是個不錯的人選。

    單從感情上講,溫惟承認確實對他是有好感的,她也明白這種好感不同於感激之情。

    尤其此次他東征奴國,她能清晰得感受到他們對待某些問題的默契。

    他出乎意料得懂自己,能感受她的煎熬、了解她的無助,不顧朝廷的反對排除各方壓力,用實際行動為她解除了後顧之憂。

    若……

    自己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千金小姐,或許她真的願意從心裏接受他。

    對於今晚的邀約,照溫惟以前隨心所欲的性子自然不願意去,但想到李榮賑一個人孤零零正等著自己,又實在不忍心拒絕。

    ……

    京都丞相府邸——龐家

    在後院一處幽靜的茶舍內,龐敬宗與剛剛返京不久的龐秋沉相對而坐,對月飲茗。

    這一段時間,龐家可謂是樹大招風,成了眾矢之的。

    人人皆知他與趙翀的關係,明麵上避而不談,實際上對他頗多猜忌。

    此次龐秋沉隨軍勝戰而歸,朝廷按級也給予嘉獎封賞,父子倆心裏卻極不痛快!

    沒了昭陽這塊肥肉,龐敬宗在地方的勢力受到嚴重的打壓剝削。

    原本以為,以趙翀的實力對抗李榮賑,即使沒有勝算,至少也可以消耗他在京都的大半兵力,卻沒想道,他竟是隻紙老虎,被李榮賑輕而易舉地給拿下了,還借機把昭陽的兵力徹底分解以絕後患。

    真是出乎意料!

    昏暗的月影之下,龐敬宗臉色陰沉,龐秋沉端起茶壺為他添了些茶水。

    正聲問道:“昭陽大勢已去,父親可另有打算?”

    龐敬宗袖袍舒展,端坐於榻上,舉盅品了口熱茶,無奈歎息道:“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不久前

    在此處,為父還與那趙翀對飲暢聊,誰知不過兩月的光景,堂堂一方之主竟落得個自刎投河的下場。”

    “趙翀之事,我知父親心中難受愧疚,畢竟多年舊友感情已深,但日有升落,月有圓虧,還望父親節哀,一切還得往前看。”

    龐敬宗點了點頭,又道:“如今我在朝中地位一天不如一天,論手中實權還比不上東陸那閹人。朝堂之上李榮賑一枝獨秀,風頭正盛。人人對他敬慕有加,言聽計從,就連前朝老臣都毫不避諱得替他說話,完全不把老夫放在眼裏!”

    看著一臉怒意的龐敬宗,龐秋晨安慰道:“盛極必衰,物極必反,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功高蓋主可不是件好事,恐怕用不了多久會有人比我們更忌憚於他。”

    聽龐秋沉這麽一說,龐敬宗倆眼一瞪,瞬間有神:“你是說……”

    “沒錯,正是他那長姐昔太後,表麵上看他與昔後姐弟情深,輔車相依,牢不可破。其實不然,在東平之事上明顯看出倆人意見不一,各懷心思,否則東平鬧成那樣,若不是昔後苦心隱瞞,這麽大事京都城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可見李榮賑去東平支援溫莛知絕對不是昔後的意思。”

    龐敬宗恍然大悟,頷首讚同,又森森一笑,道:“既有罅隙,那自是好說。”

    “東平那裏可有消息?”

    “暫無,父親可放心,兒子盡快讓那邊安排妥當。”

    “嗯!千萬不能出任何閃失!”

    龐敬宗話音剛落,似乎又想起什麽事,語氣瞬間變得柔和:“還有件事為父要告知與你。”

    “父親請講。”

    龐敬宗笑眯眯地道:“眼看你年紀也老大不小,早已到了婚娶的年紀,為父打算讓你下月娶隴懷節度使裴縛之女為妻。”

    龐秋沉一怔,滿臉愕然,端起的茶盅猛然一顫,茶水輕賤而出,滴落在手背上,臉色隨即轉為凝重。

    “還請父親打消此念頭,兒子不願意!”龐秋沉說得極其鄭重認真。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拒之?”

    龐秋沉搖頭道:“父親你不是一直都看不上那懷隴節度使裴縛,好幾次裴縛主動要與我們龐家聯姻,父親不是都果斷拒絕,為什麽這次卻鬆口答應?”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我們沒了昭陽趙翀,就必須另尋助力,難不成你想指望朝廷主動放權給你!”

    “拉攏外力定有它法,何必非要兩家聯姻?”龐秋沉直接反駁。

    龐敬宗見兒子反應激烈,對婚事十分抗拒,麵露不快。

    “難不成,你還念著溫莛知的女兒!”

    龐秋沉沉默不語

    “你心裏有她,那她心裏可曾有你?為父實話告訴你,你跟她絕無可能,莫說那溫莛知不會同意,就連朝廷也不會同意,那些人不可能讓我們龐家與東平聯姻!一方坐大,留有後患”

    龐秋沉沒有吱聲,繼續保持沉默……

    龐敬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苦口破心道:“兒啊,自古成大事者切不可拘泥於這些兒女情長!當下亂世,梟雄輩出,虎踞鯨吞,我們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開弓沒有迴頭箭,已經退無可退。

    隻能孤注一擲,破釜沉舟,打江山,成霸業,方為正道!”

    “可是……父親,從小到大,兒子從未違背過您的意願,做人小心謹慎,事事如履薄冰,性格內斂從不敢有一刻任性胡為!

    但這件事上,兒子……想自己做主!”

    “糊塗,你怎麽做主?你是能做得了聖上的主,還是能做得了溫莛知的主?還是你認為她會拋棄一切義無返顧地跟著你,難到你看不出來溫莛知那女兒絕非善類!”

    龐敬宗的話無疑狠狠打了他的臉,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說的沒錯!他誰的主也做不了。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放手!

    龐敬宗悠悠地歎了口氣,好言勸慰道:“有朝一日你若問鼎天下,想要什麽女人得不到,退一萬步講,那時你若仍對她有意,左右也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龐秋沉忽得一下立身而起,麵色幽暗陰沉。

    “兒子憋悶,想出入走走”

    說著,拂袖轉身,大步離去。

    ……

    夜色漸濃

    在全生的催促下,溫惟讓唿蘭備馬。

    全生不放心溫惟一人,又擔心她找不到地兒,說要跟她一同前往。

    倆個人匆匆出了府門,翻身上馬。

    剛沒走幾步,溫惟就隱約看到通往長街昏暗的小巷處赫然立著一個人,正望著某處獨自發呆。

    仔細瞧去,那身影很是熟悉。

    龐秋沉?

    溫惟猜想是他,於是打馬過去,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到

    近前。

    真是他!

    “龐大人”溫惟怕嚇著他,低聲喚了句。

    他聞聲忙轉過身,愣了一下。

    “龐大人在此處可有何事?”溫惟笑道

    “無事……”龐秋沉迴答得猶猶豫豫

    看了眼她身後搖晃著馬尾打著響鼻的化風,猜想她應該有事要出去。

    方才因煩躁抑鬱從府裏出來,憋著悶氣一路走來。

    心中怎麽可能無事……

    可是如果他此時不說,就要眼睜睜得看她離開。

    最後他微微一笑道:“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嗯”

    溫惟轉頭看了眼身後等著急的全生。

    囑咐他先迴去,並捎話給李榮賑,說自己有事稍後才到,不用等她,讓他先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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