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乃人君之始,故君王生辰那天亦被稱作萬壽節。

    萬壽節前三日,宮內禁止屠宰,刑獄不理刑犯,當天百官按製穿官服補服進萬壽酒,獻禮。

    豐盛的金龍大宴、一百零九品菜式佳肴輪番上席,所見之處都要用綾、羅、綢、彩畫裝飾起來。宴會上除了美酒佳釀,更有歌舞美曲助興,場麵壯觀,氣氛熱烈。

    因元程初登帝位,年紀尚小,依昔太後之意宮中儀式一切從簡,以彰顯聖上躬行勤儉、德厚流光之品質,著禮部與內務府親自操辦。

    因萬壽節缺席,溫惟依禮稟明緣由,言自己乃負傷之人,帶病出席恐衝撞聖上,無緣良辰吉宴,甚感惋惜。

    本想著以此為借口,又可過幾天足不出戶的舒坦日子。

    可就在節慶前一日,突然有人上門送來一封信函,此信竟是郡主蘭悅所寫,囑溫惟務必抽時間進宮見她一麵。

    內容簡短,寥寥數句。

    溫惟怕是有什麽急事,一刻不敢耽擱,草草換了身官服,綰發戴冠,自傷歸府後第一次出門。

    因傷還在恢複期不便騎馬,且距離不遠,溫惟隻好途步前往,一路快步急行,沒一會兒就到了宮門口。

    一入宮門,就見到處張燈結彩、紅綾彩帶,長廊兩邊鮮花盆栽裝飾,氛圍喜慶。

    宮人們正掃灑布置,忙的不亦樂乎。

    蘭悅住在後宮的一處名為甘泉宮的殿舍內,溫惟雖已來京時日不短,但對這皇宮繁多複雜、錯落有致的樓台殿宇並不熟知,隻得打聽著,彎彎繞繞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了甘泉宮。

    蘭悅見溫惟來了,趕忙迎進屋,緊閉門窗,一副小心謹慎怕人瞧見的樣子。

    溫惟見她人好端端的,倆眼卻腫的跟核桃一般,一看就知道哭過,臉上的胭脂水粉白一塊紅一塊。

    一個天真爛漫整日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幾日沒見怎就成了這副模樣,溫惟看了心中不免納罕。

    “郡主,匆匆找我所為何事?”溫惟開口問道

    “溫惟,你可要幫我”還沒等說上兩句,蘭悅就紅了眼眶,神情楚楚,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出什麽事了?”

    “你先答應我,你會幫我,我再告訴你”

    求人還討價還價,溫惟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但又實在猜不出具體是什麽事,神色冷凝。

    “你是不是闖了什麽禍?”

    溫惟問道,見她立在那不說話,假裝不耐煩起身就要走。

    蘭悅急忙伸手攔住她。

    “溫惟姐姐,我說!”

    “你既叫我來,就代表信任於我,既然有求於我,又為何吞吞吐吐,我不敢保證能幫到你,至少可以聽你傾訴,可為你謀劃一二”

    蘭悅閃著淚光,連連點頭,眼淚隨著點頭奪眶而出,扯出兩條晶瑩的淚線。

    “明日萬壽節上,太後舅母要意將我立為儲後”

    溫惟神色怪異地看著她,一臉詫異,這不是人人求而不得的好事,怎麽到她那一臉苦大仇深極不情願的樣子。

    轉念一想,萬一她將來成為大夏國的未來皇後,立馬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態度立刻恭敬起來,臉色變得柔和,等著她說明緣由。

    蘭悅哽咽抽泣著:“你見過我的侍從,他叫桑布,其實他的真實身份並不是什麽侍從,他是南詔國岐王的小兒子”

    溫惟一愣,下一刻便預感到她要說什麽。

    “那麽……你們的關係是…戀人…”

    看蘭悅說起那少年時羞澀親切的模樣,再聯想到第一次在東市見到他們二人的情形,不難猜出他們的關係。

    溫惟脫口而出,一語道破。

    蘭悅默認。

    “那你是想讓我幫你打消昔太後立你為後的念頭?”

    “我知道這不可能,我們之間的阻力不光是我舅母,我雲南與南詔素來不合,常年兵戎相見,彼此視對方為死敵,我母親跟我阿爹定不同意我跟他,這次被他們知道我與他同行來京,即使我舅母不讓我當皇後,我也會被捉迴去嫁與別人,現在桑布還在宮外等我,可外麵全是我阿爸派來的眼線,我沒辦法去見他。

    明天宮宴是我最後的脫身機會,明天過後,要麽成為大夏的未來皇後,要麽被帶迴雲南木府,我倆此生怕是無緣相見,恐怕隻能海天相隔、雲樹相望了!”

    溫惟看著眼前這個被感情束縛無法自拔的小姑娘,既同情又動容。

    “大夏國的皇後之位是多少貴族女子夢寐以求的,你既然知道你們在一起難關重重,你甘心為了一個跟他不確定的未來賭上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蘭悅淚光閃爍,咬著唇瓣,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樣很冒險,可是我不後悔。在你

    看來我不理智太衝動,可是溫惟,我生在王宮貴族,沒得選擇,別人皆慕我敬我,在我看來那隻不過是對權利的趨之若鶩,又有誰是真心憐我愛我,

    我與桑布相識偶然,彼此相知,心意相通。

    昏昏亂世,茫茫人海,能遇到自己喜歡,亦喜歡自己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那……你跟他在一起,他的王族可會接受你?如果不能,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的以後。”

    “天涯海角,隻為一人,終其一生,無怨無悔!”

    女孩雙目閃耀著堅定的光芒,或許是被她那種倔強不屈的軸勁兒所感染,溫惟竟說不出任何勸誡她的理由。

    溫惟看得出她已經完全沉浸在感情洶湧澎湃的幻海之中,別人說什麽也是閉目塞聽,言不入耳。

    溫惟理性大於感性,雖然無法感同身受,理解不了那種溺水三千隻取一瓢、從一而終非你不可的感情境界。

    卻不由得佩服起蘭悅年那種少輕狂,灑脫不羈,為愛放手一搏的勇氣。

    倘若她不是身處這朝中囹圄之中,倘若她隻是個仗劍天涯的俠客,遇到這種事定會無所顧忌俠肝義膽,拔刀相助。

    可如今情形,自己都如履薄冰、步步為營,還有許多要做未做之事。

    哪還有精力去管他人閑事!

    想到這等出力不討好的事,溫惟心一橫想搖頭開口拒絕。

    可看著滿含殷切期待之色的蘭悅,一張幹巴巴的小臉掛著還未風幹的淚痕,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話到嘴邊,卻怎麽也也張不開嘴。

    麵對著這個心思單純滿腔熱情的女孩兒,溫惟實在不忍讓她空留遺憾,亦不想辜負她對生活的熱情。

    她心心念念的愛人此時還在宮外等著她。

    她與他的未來,或許因為自己一念之差而變得不一樣……

    溫惟在心裏默默地想——

    如若終得善果,千裏之路,她願風雨相送,也算成全一樁美事。

    最終腦子一熱,還是心軟了。

    “你可真的想好了?”溫惟帶著強調的語氣最後確認了一遍。

    “這是我唯一的選擇!”蘭悅的迴答鏗鏘而有力。

    “我知道你很為難,可是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幫我,自我見你第一麵,就認定你是我的朋友!你放心,萬一……我明日若沒能如

    願,那也是命運使然,定不會怪你,我舅母那裏我亦一力承擔,你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絕不會連累你!”

    帶著感恩、忐忑、愧疚,蘭悅內心五味雜陳,心亂如麻。

    她固然希望明日能得償所願,但也記掛溫惟的安危,她不能自私的犧牲別人來換取自己的逍遙快活,那她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此時,溫惟靜坐在一旁,腦子已經開始思考明日怎麽幫她脫身的問題,現在她因身體條件行動不便,明日那種場合自然不能硬來,要想幫她脫身還得另想它法。

    她瞅了一眼楚楚可憐又滿臉充滿希冀的女孩兒。

    “你明日可要出席宮宴?”溫惟問道

    蘭悅點頭道“明日我還要以雲南郡主的身份登台,為聖上獻舞慶生。”

    溫惟一聽,頭皮一麻,以手扶額一臉愁態,更覺此事難辦,如此一來大庭廣眾之下想要脫身更是難上加難。

    “你且在府上等我消息,待我迴去,深思熟慮之後,再做定奪”

    後宮之地她一個外人不便久留,時間緊迫,她暫時想不出萬全之策,隻能先行迴府再另想辦法。

    “你放心,我會盡力而為!”

    臨走之前,她撂下一句安慰的話。

    又向蘭悅要了樣東西,匆匆離去。

    迴到玲瓏府,立刻喚唿蘭進屋,將蘭悅之事告與唿蘭,倆人一直在書房裏呆到夜幕低垂。

    因自己已上書明確表示不會參加壽宴,再加之自己行動受限,明日要想成事。隻能按對策,靠唿蘭從旁協助。

    明日宮中大宴,守備定會比以往更加森嚴,事關唿蘭與蘭悅倆人的安危,溫惟須小心仔細謀劃,以求萬無一失

    ……

    白晝與黑夜交替,時間在盼望等待中變得漫長,在糾結不安中變得飛快。

    轉眼一瞬,到了第二日眾人翹首以盼的萬壽節。

    寂寥的夜,喧囂的人群,五彩斑斕美輪美奐的宮殿,一牆之隔,溫惟能清晰聽到宮裏麵絲竹管弦之樂,宴飲高唿之聲。

    此時,唿蘭已經借著代自己進獻賀禮為由入了宮門,下一步便是去甘泉宮找到蘭悅。

    因宮人並不認識唿蘭,宮門守衛對來此時間不長的蘭悅郡主也不甚熟悉。

    按計劃,倆人見麵後第一時間互換行裝,唿蘭假扮郡主準備獻舞,借故拖延。

    蘭悅趁開宴宮中氣氛熱烈,眾人注意力分散之時,以自己婢女的身份出宮。

    待蘭悅順利出宮後,以煙彈為信號。

    溫惟會派父親走之前留下的暗衛在宮外西長街等候接應。

    唿蘭見到信號,一定趕在獻舞之前想辦法脫身!

    如若不能及時脫身,唿蘭又不會跳舞,到時候情況就會很被動,事情很有可能會敗露。

    整個計劃,偷梁換柱,見縫插針隨機應變,必須配合默契。

    ……隨著沙漏裏金色沙礫緩緩滴落,時間無聲無息悄然流逝。

    眼看著戌時就要過去,依舊不見任何動靜。

    此時溫惟如火爐上的沸水,急的冒泡,一時坐立難安,她額頭冒汗,右眼角因緊張開始蹦蹦的跳,這比自己單獨行動還要緊張一萬倍。

    依禮部宴會程序安排,戌時一過,眾臣朝賀結束,就會安排歌舞戲曲表演。

    溫惟不知道她們倆到底遇到什麽麻煩,也想象不到在哪一個環節出了什麽問題。

    憑直覺,她們一定是行動遇阻,否則這麽長時間為什麽遲遲不見迴音。

    溫惟焦急地在庭院裏來迴踱步,望著繁星點綴的夜空,腦子開始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

    不行!她不能再等了!

    轉身大步進了屋,喊了阮媼一聲。

    她拿出昨日從蘭悅那裏要來的一套裙衫跟一盒胭脂水粉。

    昨天想著提前備下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眼下就能派上用場。

    褪下衣袍,解下發簪。

    讓阮媼為自己梳妝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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