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國偏遠的最西部——禪關

    凜冽唿號的西北風旋地而起,漫天黃塵輕揚飛舞,一輪鮮紅似火的落日懸在銀黃色的地平線上,夕陽淡淡的餘暉映照傾灑,將蒼穹與曠野糅合成一幅絕美淒涼又奇特壯麗的畫卷,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悄然入畫,泛著金燦燦曜目的光芒消隱在視線的盡頭。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此情此景不禁讓人沉醉其中。

    遠方臨時駐紮的軍營中傳出了陣陣胡茄婉轉空靈的旋律,靜心聆聽,蕩氣迴腸扣人心弦。

    營帳沿著這條名為瑪納斯河的水源搭建,大大小小有幾十個,帳頂高高豎立著明黃色大夏國的九旒龍旗跟有鷹隼圖騰標有“榮”字的醒目軍旗,旗幡隨風搖曳,於風中汩汩作響。

    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裏絕人煙。

    在這一片靜謐而祥和景象裏,難以想象,這裏的將士一天前還在金戈鐵馬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浴血奮戰,粉碎擊退了敵軍的又一次猛烈進攻。

    許是戰後餘乏疲憊未消,每個人臉上並沒有劫後餘生作為勝利者的喜悅。人人都是如此的平靜,似乎對這刀光劍影中朝不保夕的邊陲生活早已麻木。

    紮建在中央最大的一頂軍帳裏,在簡易搭建略顯狹窄的榻上,一男子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上麵,身影一動不動仿佛沉睡過去。

    因身量頎長,一條腿彎蜷在榻上,另一條腿懸在半空中,襪未脫屣未除。一身軍服裏襯布滿灰塵顯得愈發陳舊,烏發蓬亂未束,滿臉胡子拉碴,皮膚粗糙暗沉似乎幾天沒有淨過麵,兩道沾塵的濃粗劍眉直飛入鬢,闔眼閉目長睫輕覆,唿吸勻稱而有力。

    身旁堆滿淩亂公文的幾案上放了一把玄青長劍。

    榻上之人便是久守邊關威名赫赫的西昌侯,人稱榮侯的李榮賑,朝廷親封不久的攝政王。

    隨帳門掀起,一陣疾風竄入,火燭搖曳將滅未滅。

    李榮賑眸未睜,手已出,“嗆——”一聲,劍柄脫鞘,青劍影寒。原來一動不動的身子猛然躍起,一雙黢黑的虎目炯炯如炬。

    定睛一看來人,送劍迴鞘,漠然歎了口長氣,朦朧迷離半夢半醒中虛驚一場。

    李榮賑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臉色晦暗,步伐踉蹌地下了榻。

    來者是追隨多年的部下全生,見李榮賑被自己驚擾清夢,立馬躬身致歉:“方才部下魯莽擾到侯爺清休為我之過,還請侯爺責罰。

    ”

    全生低頭請罪,良久未聽到立在對麵的人迴話,一時不敢抬頭起身。

    “罷了,你也非有意,可有急事奏與我?”一道懶洋洋低沉的聲音從身前傳來,全生聞聲立身而起,看了眼已經坐在案幾之前的李榮賑。

    在幽暗的燭光映襯下,高鼻深目,麵龐忽明忽暗,薄唇微抿,神色肅然。

    在他印象裏李榮賑此人一向精力旺盛,身強力壯少眠多思。從未見在這個時候早早上榻入睡,即使戰後休整也定會在深夜親自巡軍後再入帳休息。

    全生頓時心生憂慮,心想是不是他身體不適。

    又見案幾上摞了許多前些日子從京都發來的公文信函,恍然大悟。

    “侯爺可要保重身子,不可過度勞累,現如今我朝與烏孫、焉齊兩國聯盟一戰已經到了一決勝負存亡安危的關鍵時刻,雖我軍已數次力抗兩國聯軍皆勝,但都是被動防守應戰,要想一舉絞殺,就必須做好反攻的準備,侯爺乃軍中之首率軍長途跋涉又日思夜慮,定要勞逸結合身子骨出不得任何閃失。”

    李榮賑頷首,道:“無妨,我自有數,我既已開始攝政,離京在外數月朝中事務當熟通知曉,新帝年幼,太後一女子聽政朝中頗有微詞,我既接任攝政王一職,有些傳令從我這出自然更能服眾。

    話說迴來,此次對烏、齊兩國之戰最好趁熱打鐵速戰速決,一來糧草有限,一旦供給不上,遠水解不了近火,困在這個人跡罕至的不毛之地,時間拖的越久對我們就越不利。二來,朝內與各藩地暗流湧動,局勢瞬息萬變,我們需盡快迴京,免得夜長夢多。

    送來的奏書裏提及湖南爆發農民暴/亂,地方隻顧自保卻無力鎮壓,數次請求朝廷出麵平叛。同樣是地方叛亂,東平節度使這次卻主動請纓,出兵平了東海邊域奴國的進犯,但東海海衛司也因衛接的死徹底淪為溫莛知的勢力範圍,要是無利所圖他怎會如此殷勤出力。”

    李榮賑又看了眼滿桌狼藉的奏書,長籲了一口氣,戰事一結束他就衣不解帶目不交睫伏案一一翻閱,可惜每本奏書沒有一本報的是好事,看到最後內心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一時間胸口像堵了塊石頭沉悶鬱結,索性臥榻沉思,許是太累竟打起了盹。

    提及東平,全生頓時想起此來的目的。他趕忙從袖口拿出一封信箋,雙手遞與李榮賑。

    “方才驚擾侯爺,乃宮中來信,百裏加急,請侯爺親閱。”

    李榮賑接

    過信,看了眼信上的字,此信為長姐昔太後親筆。

    啟開用鬆脂封口的火漆,將信紙緩緩展開對著昏暗燈光一目十行,神色淡然。

    全生原以為宮中加急信件十之八九又出了什麽大事,一顆心七上八下。看著李榮賑無甚反應,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全生自十幾歲就追隨李榮賑左右,李榮賑為人素來冷漠平日裏少言寡語喜怒無形於色,但對其的喜好也可揣摩一二。西太後親筆,想必是無關朝中政事的家書,如此著急送達,莫不是……

    全生饒有興趣的翹首思量著……

    李榮賑將信收起放於幾案下,看著站在跟前的全生還一動不動的杵在這裏。眉頭一皺斂聲道:“還有他事?”

    全生立馬從剛才的沉思中迴過神,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應聲:“無,無”

    剛要告退轉身離去,又忍不住迴頭低聲問了句:“侯爺,您那個……宮中可有消息?”

    全生是個急性子,心裏有事不問出來憋的慌,偏偏他伺候的這個主子又是個悶葫蘆。所以平時自己這個嘴快沉不住的毛病不知惹怒了主子多少次。

    話剛一出口,連忙低頭屏氣等著李榮賑劈頭蓋臉訓斥一頓。

    然而李榮賑卻嗤笑了一聲,渾然不在意,戲謔道:“你不好好練兵打仗,怎麽對我私事如此上心。莫不是你想娶妻了?也罷,這迴勝仗而歸,我給你張羅幾房婆娘。”

    全生一聽連忙搖頭,滿臉漲紅,一時啞口無言。

    又聽李榮賑慢吞吞地道:“東平節度使的溫莛知已應了聖上賜婚,春朝節前其女溫惟將以親封秘書監理正的身份麵聖謝旨,長姐在信中再三問及,本侯是否真要娶溫莛知之女為妻,若未有此意,待溫惟進京為官,再尋個它由將此婚事就此作罷。”

    “那豈不是出爾反爾,侯爺既不同意當初又何苦應之,這兩年,您讓東平的眼線盯緊溫惟,探子每每迴報,此女子野蠻乖張,行為粗鄙,不男不女沒有半點女子家的端方溫婉,還混跡市井之地,聽說還會種地,開礦,鑽井,我一聽這哪是女人,這分明就是個糙漢子。

    真不明白溫莛知也算清風朗月之人怎會生女如此,也難怪年至二十都未曾許配人家。封個女官加以籠絡也就罷了,堂堂攝政王娶此女為侯夫人恐惹人譏笑。屬下也曾勸解過侯爺,比起溫莛知之女,何不娶昭平趙翀之女趙氏為妻,窈窕淑女,年輕貌美,又溫婉可人,何況趙翀此人比溫莛知更好控

    製應付。”

    李榮賑哂然一笑,搖頭道:“你以為朝廷給個一官半職溫莛知會放在眼裏,出乎意料的是封官之事竟是東陸力諫,東陸為人高深莫測,詭譎狠厲,既然是東陸看重的人,你當真以為此女還如此簡單。

    長姐之所以沒有反對,順水推舟借倒可以以此女來牽製溫莛知,但區區一個五品散官不足以起到製衡他的作用,要想讓東平安分守己,就要抓住溫莛知的軟肋。”

    “京都王後將相貴公子那麽多,隻要朝廷賜婚誰敢不從,為什麽非得侯爺您娶她?”

    “朝中勢力盤根錯節,與東平聯姻隻會坐大一方勢力,聖上年幼,婚配之事誰更合適一目了然!”

    李榮賑所言全生心領神會,但全生心中對這個未來侯夫人全然沒有半點好感,心裏納悶,侯爺為啥費心思讓東平的眼線盯緊她。一個混跡市井之人,縱然是節度使之女,也完全沒這個必要。

    後來,昔太後為李榮賑選親,前有趙翀千金,後有門閥士族的貴女,個個出類拔萃任其挑選,皆拒之。

    全生百思不得其解,縱然心懷天下,將婚姻視為無物,借與東平聯姻來牽製權尊勢重的溫莛知,但畢竟王侯將相人生大事,所娶之人至少也得說得過去。就連身為長姐的昔太後修書再三確認,看看這個驕傲不可一世的阿弟腦子是不是被驢給踢了!

    全生忿忿地想著,內心百感交集,忍不住道了句:“等迴了京都,見了溫莛知那女兒,我必定得與她好好說道說道,侯爺心寬仁厚尚不嫌她粗鄙,既已高攀了侯爺,就要一心一意安分守己,切不可逾矩越規,免得丟了侯爺的臉!”

    李榮賑嗤笑著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了句:“孺子可教,勇氣可嘉。”

    說完,又抬頭斜睨了他一眼。

    全生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個生殺予奪大權在握劍眉星目的男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可惜可憐的之感。

    李榮賑倒是處之坦然,無喜無悲。從案幾下取了一張空白信箋,提筆走字不帶絲毫猶豫,三兩下成書,折起用蠟油封存蓋印,交予全生送迴京都交予昔太後。

    又喚了聲侍從,備水洗身。

    脫去一身酸腐味沾有血跡的衣袍,走出帳外赤/裸著上身走近水缸,借著皎潔月色,自己臉龐倒映在泛著波紋的水麵。神色一怔,差點沒認出自己,披頭散發,胡子邋遢,沒有半點人樣。

    行軍在外身處曠野,潦潦草草洗了個澡,換了

    身新衣,剃須淨麵,頓時神清氣爽。

    已入深夜,李榮賑身心疲乏卻無睡意,身著暗灰色長袍長身立於月下,身軀凜凜,胸脯挺闊。麵容冷峻,一雙黑眸如月下星河般璀璨。

    望著帳外朦朧夜色,漫天星辰如墜,聽著軍中巡營士兵的腳步聲,凜冽的西北風吹得軍帳左搖右晃,悠悠蕩蕩的胡茄聲飄然入耳。

    迴想自己這血雨腥風,如履薄冰的幾年,再看看眼前這個滿目瘡痍支離破碎的大夏國,掌權者顢頇昏聵,臣子們明爭暗鬥野心勃勃,前後曆經三代帝王也未能救國救民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深知縱然有心護國,區區一個他,單憑一己之力絕無可能力挽狂瀾,他時常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卻不甘心眼睜睜著看著這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帝國被鯨吞虎噬就此落幕。

    但他願意相信——

    縱然黑夜漫長難熬,黎明始終如約而至。

    ……

    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全生剛巡完營,準備入帳休息,就接到西域督護府軍派人傳來消息,軍情一刻也不敢耽誤,趕忙將消息報與李榮賑。

    見李榮鎮站於帳外,一動不動立如磐石,雙目微闔,好像站著睡了過去。全生又不好上前驚擾,打算在一旁候著。

    “何事”背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全生一怔,恭首行禮“侯爺,西域督護府傳來消息,督護府兩萬兵馬已集結完畢,大軍日夜兼程,約兩天後,在禪關漠河北麓與我軍匯合。屆時可以主動出擊一舉殲滅關外聯軍主力。剩餘分部殘孽就不足為慮了。”

    李榮賑頷首,正聲道:“傳令下去,大軍卯時點兵集合,出發漠河”

    “得令!”全生領命,頓首作恭,雙目曜曜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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