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江陸一個人往學校走,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側臉上,蒼白的肌膚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

    “陸陸——”忽然身後有人喊他。

    江陸頓住腳步,略略側過身子,隻見一個老奶奶推著自行車走上前,笑著看他:“真是你陸陸,我多久沒看見你了?遠遠看著就覺得背影像你。”

    江陸淺淺的點了下頭,氣息平和:“趙奶奶,好久不見。”

    趙奶奶是小區裏的獨居老人,唯一的兒子在國外工作,過年才迴家,她這麽多年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前幾年小區後麵修路,下過一場雨後,地麵泥濘又濕滑。老人家腿腳不好,不小心摔倒,過了許久也沒人敢上去扶。

    當時江陸七八歲,還是個孩子,路過時看見了,就扶了趙奶奶起來,將她一路送迴了家。

    這麽多年下來,趙奶奶沒有孫兒承歡膝下,她是真心疼江陸。

    當年那孩子看見她摔倒,毫不猶豫的走過來,小小年紀已經知道自己不被人待見,怕人嫌棄他,將小手縮在衣袖裏,隔著衣料扶她,送到家後一句話沒說,就轉頭跑了。

    隻可惜,她每次想接他去她家小住,或是給他買些吃穿,他從不接受。

    每一次看見江陸,她總是忍不住想起當年的往事,趙奶奶歎息了一聲:“陸陸吃過早飯了沒?奶奶給你買包子吃。”

    “不用,我吃過了。”江陸迴道,“前兩天下過雨,您如果想擦玻璃不要自己上去,周末我過去給您擦。”

    “哎呀,我不用你給我幹活,”趙奶奶歎息抱怨,“你一年到頭都來不了幾次,來了就隻給我幹活。你要能多來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江陸微微別過頭,輕聲說:“會給您添麻煩的。”

    趙奶奶一聽就不樂意了:“別聽外麵那群人逼逼賴賴,你怎麽就不好了?心腸好不說,從小到大次次考試都拿第一,誰家的孩子能有這麽優秀?那些無緣無故說風言風語的嘴裏和腦袋裏都裝了狗屎,你可千萬不能往心裏去。”

    陸陸明明是最好的小孩,別人對他好,他會把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東西都迴報迴來。她不過是待他與常人有點不同而已,還是他先幫了自己,之後她見著他,溫言細語的說過幾句話,就讓這孩子一直記在心裏。

    聽完趙奶奶的話,江陸什麽也沒說。他麵上雲淡風輕,像是毫不在意——無論是別人的惡語相向,還是趙奶奶的打抱不平。

    這一年他已經長得很高,將近一米八的個子站在那裏,有種近乎頂天立地的感覺。

    趙奶奶的眼睛有點酸,她擦了擦,忽然想起一件事:“陸陸啊,我想在家裏裝一個電腦,和孩子遠程視頻的時候方便些。我不懂這些,你有時間幫我看看買個什麽樣的。還有啊,你不是要畫畫麽,以後別上外邊花錢用電腦了,就來奶奶家畫好不好?”

    江陸聽前麵才點了頭,下一句卻沒答應。

    “不了,”他說,“太打擾了。”

    趙奶奶動了動嘴,最終也沒再勸,她無奈的搖搖頭:“好吧……那你先去上學吧,和我聊這一會,可別遲到了耽誤你學習。”

    江陸輕輕抿嘴,猶豫一瞬還是忍不住問:“對了趙奶奶,您這兩天有沒有去樓下的張奶奶家串門?他們家……是不是新養了一隻貓?”

    趙奶奶想了一下,疑惑的“嘶”了一下:“我去串門過,但是他們家好像還是四隻貓,沒見到多養了一隻啊?小張那麽愛貓如命的,要真又添了一個小家夥,肯定會跟我顯擺。”

    沒有養。

    江陸的心有些發沉,他明明第二天偷偷去看過,紙箱子裏麵已經空了,小貓分明被人抱走了,難道不是張奶奶抱走的?

    他遲疑著點頭:“好,我知道了。”

    ……

    齊安安最近一直在發愁,那天她問齊彥什麽時候約見江陸,齊彥還一直沒給她一個準確的答複。

    不過這也不能怪齊彥,他大學畢業剛剛進入公司沒幾年,打拚到現在的位置,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而且多數都需要他親自決策。

    但凡能抽出些邊邊角角的時間,他都用來陪齊安安了。簽合同的事情不小,他也不想委托別人,就不免拖了幾天。

    好不容易昨天齊彥說大概月底這幾天會有空閑時間,打算抽出半天簽合同,但他又說他有時間未必是周末,讓齊安安好好上課,不要跟過來添亂。

    這怎麽能是添亂呢?如果她不去,事情按照原書劇情發展下去,她的崽崽要受多大的委屈?寶貝夢想就此碎裂,這是一個親媽如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事情。

    齊彥工作忙,齊安安不敢隨意打擾他,所以采取了曲線政策,這兩天和陳管家的聯係空前絕後的頻繁。她恨不得每隔一小時就要和陳管家確定一下:齊彥接下來幾天怎麽安排?有沒有什麽變動?

    聽了一會課,齊安安摸出手機

    。

    安安:陳叔,有什麽最新消息嗎?我哥那邊這兩天要做什麽?

    安安:衝鴨.gif

    老陳:沒什麽變動,明天開一天的會,匯報什麽東西,晚上還飛一趟總公司那邊,第二天迴來,後邊的行程還沒確定。

    老陳:微笑.jpg

    安安:隨時聯係,有新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呀!

    老陳:好嘞。

    老陳:好好上課。

    老陳:微笑.jpg

    齊安安放下手機,惆悵的小聲歎了口氣。

    她發出的聲音很小,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身邊的江陸卻側目,不動聲色的看她一眼。

    他前兩天就看出來了,原本整天樂樂嗬嗬的小姑娘,不知道是有什麽心事,坐在一旁比以前老實多了,抱著手機,也不知在跟誰聊天。

    江陸的目光平靜地轉迴黑板上。

    她有什麽事,和誰聊天,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

    齊安安這兩天心事多,又怕錯過這次齊彥和江陸的見麵,也怕見了麵之後處理不好,最後還是讓崽崽受了傷害。愁得她覺也沒睡好,此刻聽著老師在講台上枯燥的講課,越聽越昏昏欲睡。

    沒堅持十分鍾,齊安安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她是典型的睡覺不老實,而且不分場合。自己桌子上趴了一會,可能是壓到胳膊了,迷迷糊糊調整了一下姿勢接著睡。

    但她的胳膊肘已經越過兩個桌子中間的縫隙,搭在江陸的桌子上。

    齊安安腦袋枕著手臂,原本紮著一個丸子頭,因為發質光滑柔順,頭發又厚厚的一把,被她蹭了這兩下後,丸子頭有些鬆散。

    江陸正在認真聽課,齊安安胳膊突然挪過來,他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一下。等反應過來,他沉默的看一眼齊安安越界的胳膊肘,認命的把書本往旁邊挪了挪,沒叫醒她。

    齊安安此刻已經徹底睡熟,正陷入美妙的夢境中無法自拔。

    夢裏,一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中,她的寶貝鵝子和女鵝就站在裏麵,不說話的凝視對方。齊安安差點磕瘋了,書裏從來都沒有描寫過這麽甜的場景!她拿起手中相機衝那邊喊:

    “乖崽崽們,快看媽媽這裏!媽媽給你們拍照!”

    多好的場景啊!她要拍下來當屏保!磕一萬年!

    他們轉過來了。

    江陸的相貌很熟悉,但卻並不是此刻年少的樣子。那張臉雖然年輕,上麵卻有有風霜歲月的痕跡,顯得滄桑疲倦。他的臉色平靜如水,一雙眼眸漆黑深沉,一點笑意都沒有。

    整個人像是深淵中的岩石,安靜又頹敗。

    他身邊的女人長得很漂亮,但神情冷淡,微微抬著下巴,似乎有不屑和不甘。

    齊安安失望極了,藍天白雲薰衣草,多麽美好的一幅畫,可他們這一個個的都……什麽表情。

    她舉著相機央求:“你們笑一下嘛,笑一下。”

    可是沒人聽,不管她怎麽請求,他們始終不肯笑一笑。

    藍天漸漸消失,黑沉沉的烏雲開始出現,溫馨的場景馬上就要不見了,齊安安簡直急死了,她一急就想揪頭發。

    ……

    齊安安兩道秀眉輕蹙著,嘴裏小聲嘟囔什麽,忽然伸手去抓頭發。

    她這麽一抓,本來就搖搖欲墜的丸子頭徹底宣告解體,一下子披散下來,鋪在江陸的書本上、手臂上,發梢蠻不講理的躺在江陸的手心。

    柔軟的觸感讓江陸一下子縮迴手,他看著在他桌上蜿蜒鋪開的柔順秀發,而頭發的主人此刻正睡得昏天黑地,一點兒沒有醒來的打算。

    江陸罕見的有點無措。

    頓了一下,他撿起桌上一支筆,猶豫兩秒,終於用筆的末端輕輕戳了戳齊安安的肩膀。

    “喂。”他低聲說。

    齊安安沒醒,不僅沒醒,還動了下肩膀,似乎讓他別鬧。

    江陸快沒脾氣了,沒辦法,隻好稍稍加重力氣,又戳了一下齊安安肩膀。

    這一下齊安安才醒過來,剛睡醒的人免不了有些迷茫,她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猛的一下坐直,略顯迷蒙的雙眼覆著一層薄薄的水膜,濕漉漉的看向江陸的方向。

    ——你戳我幹什麽?

    少女的眼眸幹幹淨淨,因為疑惑又顯示出幾分無辜。臉頰睡出了一道紅印,又呆又萌。長長的頭發蓬鬆披著,略顯淩亂。

    江陸握筆的手指僵硬一瞬,快的沒任何人察覺。

    齊安安一爬起來就清醒了,她在桌子上摸來摸去,小聲問:“怎麽啦?我頭發怎麽散了?我的發帶哪兒去了?”

    江陸一言不發,從他桌上撿起發帶丟給她。

    齊安安謝謝還沒說出口

    ,前麵的老師看不下去了:“那個女同學,你幹什麽呢?這上課呢,你的頭發怎麽迴事?”

    這老師是個脾氣古板的老幹部,平常不愛聽八卦,對學校裏轉來一個有錢大佬的女兒的事不清楚,他不認識齊安安,看不下去的事情一定要立刻訓斥,並不留情麵的罰站。

    聞聲,同學們都轉過頭來,目光落在齊安安身上。

    這一刻,江陸感到了自己心中明顯的排斥。

    也許是因為他和齊安安坐的近,所以也被迫成為焦點的原因吧。他非常非常討厭這些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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