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時歡還沒從他這句發人深省的話中迴神,便覺心髒重重蜷縮了下,隨即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同時用力撕扯著她的神經。


    刹那間,鈍痛排山倒海,入骨入髓,綿延不絕,根本不受控製。


    太疼了……


    慕時歡怔怔地望著他,竟是無法唿吸。


    她突然反應了過來,自己於他而言,不僅僅是討厭那麽簡單,而是……厭惡,或者說,是恨。


    所以,他不會輕易離婚,哪怕要相看兩厭。


    隻要她的名字還在他的配偶欄上,不,或許就算不在,他也不會讓自己好過的。


    唿吸愈發艱難,無意識的,她緊攥的手指愈發用力,她想說什麽,然而他的話衝擊力太大,唇瓣動了又動,她始終不知道該怎麽迴應。


    胸腔裏,情緒肆意妄為,越來越悶。


    睫毛微顫間,她終是開腔,嗓音不可抑製的微顫:“所以從一開始,你……你就打定了主意報複我,從頭到尾,你都像看傻子一眼看著我想盡辦法離婚,是麽?!”


    厲憬衍掀眸涼涼睨了她一眼,沒應,隻是漫不經心地撣了撣煙灰,而後繼續吞雲吐霧。


    “是不是?!”不知怎麽,慕時歡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


    她盯著他,失控的情緒快要將她淹沒。


    “你說話!”


    嗓音裏,她的委屈像是要溢出來。


    厲憬衍吐出最後一口煙,勾唇,低笑:“顯而易見的事,厲太太是有多蠢,非要明知故問?”


    語調淡淡,薄涼又冷血。


    慕時歡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她忽然就想起了差點掉下天台那日,那個瘋狂男人說的話——


    “……是他冷血,吃人不吐骨頭!是他冷厲心狠,不近人情!他想趕盡殺絕,他不是人!”


    可他哪裏隻是不近人情?


    他分明……是眥睚必報!


    越想,心中的那股難受委屈便越強烈,酸澀在身體裏橫衝直撞,最終匯聚到眼眶,慕時歡很想忍住,可眼淚還是很沒出息地掉了下來。


    越掉越多,擦也擦不掉。


    “離婚……”再開口,她止不住地哽咽,甚至是語無倫次,但眼神卻格外堅定,“我們離婚,我……我要走,淨身出戶,對……我淨身出戶,不要你的股份,不要你的財產,我什麽也不要,你沒有損失……損失的,隻要……隻要離婚……”


    話到最後,她淚眼朦朧,已然帶上了哭腔。


    她真的不想呆在這兒,不想看到他,一秒都不願意。


    然而……


    迴應她的,隻是男人驟變的臉色,冷且危險。


    “離……”


    “淨身出戶?誰告訴你的?”厲憬衍冷冷地盯著她。


    視線交匯的刹那,慕時歡一個激靈,隨即身體竟是不受控製地抖了下。


    那眼神……


    太冷了。


    “我……”


    她想說什麽,然而不等話出口,就見男人突然站了起來,且步步逼近。


    隻幾秒,她和他近在咫尺。


    強大凜冽的氣場瞬間壓迫而來,慕時歡毫無征兆失聲。


    下顎,被捏住。


    宛若調情的姿勢,親昵又曖昧,可他周身散發的,有且隻有冷意。


    而下一秒,她看到他……笑了。


    “淨身出戶?”勾著她的臉供自己欣賞,厲憬衍扯了扯唇,指腹在她肌膚上摩挲,“那告訴你的人,有沒有告訴你,你慕時歡淨身出戶離婚的前提?嗯?”


    前……前提?


    慕時歡大腦空白了兩秒。


    她想起來了,那天,那個叫唐遇的也是這樣說的,意味深長。


    可到底,是什麽?


    她下意識想要搖頭說不知道,可對著男人的眼睛,不知怎麽迴事,她突然就發不出聲音了,緊跟著,她的心跳毫無預警地加速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時,她聽到男人性感的聲音響起,很隨意,很漫不經心,隻是那股淡漠和嘲弄卻仿佛是從骨子裏生出的——


    “除非乙方慕時歡身亡而死,否則,絕無淨身出戶可能。”


    ……


    夜,深了。


    隻隨意穿了浴袍的厲憬衍從浴室出來,手機便響了。


    是唐遇給他迴的電話。


    “喂,”他接通,神色淡淡,也沒給唐遇發問的機會,直接問,“今晚怎麽迴事,是你告訴的她我在花醉?安排的她彈琴賣唱?”


    電話那端,唐遇正坐在車裏,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隨意搭在車窗上,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著根煙。


    “她?誰?”他明知故問。


    “慕時歡!”


    唐遇吸了口煙。


    “她應該是想打給莫遠的,沒想到撥了我的電話,她是你老婆,她要問,我還能騙她不成?”他低笑,漫不經心,渾不在意,“保鏢是我通知的,彈琴?不是。”


    “婚前協議內容也是你告訴的她?”


    “是。”


    聞言,厲憬衍習慣性地想要摸煙,後知後覺發現煙盒被他扔在了樓下客廳。


    他擰眉:“唐遇……”


    “老厲,”唇角笑意漸漸變淺,唐遇打斷他的話,“既然她想離婚,如今又自願淨身出戶,為什麽不答應?別告訴我,你是想著把股份都給她?還是……舍不得了?”


    不遠處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唐遇眯眼瞧著,嗓音愈發涼淡:“你是我兄弟,她是你名義上的老婆,你們之間的事你要怎麽處理,我都不會插手,可是老厲,你別忘了慕杭遠,當年要不是他做的那些事……如今厲家是什麽情況,你我心知肚明,所以該選擇誰,你很清楚才是。”


    “至於慕時歡,嗬,她從來都是禍害,我以為你當年就有了決定。”


    空氣,靜滯。


    誰也沒有再說話。


    沉默蔓延。


    半晌,厲憬衍麵無表情吐出兩字:“掛了。”


    電話掐斷,手機被他扔在一旁。


    “啪”的一聲,在這格外安靜的臥室中顯得尤為清楚。


    手臂上傳來隱隱痛感,是她先前摔在他身上時壓到所致。


    厲憬衍垂眸瞧了眼。


    痛感似乎更強烈了,似在提醒著那日的畫麵,又似乎在暗示著和她的接觸。


    冷嗤了聲,薄唇微抿溢出些許嘲諷,片刻後,他轉身出門。


    腳步卻在經過主臥時停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厲憬衍腦中竟不合時宜地冒出了她在花醉穿旗袍的模樣,以及……


    薄唇似乎抿得更緊了。


    最終,厲憬衍神色淡漠離開。


    才到樓下,一早就被告誡呆在自己房裏不能出來的徐姨迎了上來。


    她擔心地不得了,欲言又止:“先生……”


    “徐姨,”厲憬衍按了按額角,嗓音微啞打斷她的話,“幫我泡杯醒酒茶。”


    “……哎,好。”徐姨應下。


    但她沒有馬上轉身。


    猶豫了會兒,她到底還是開了口:“先生,太太她……今天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不如……我做些她愛吃的送上去吧?”


    厲憬衍腳步微頓。


    但,也隻是一秒。


    “不用管,不吃就餓著。”冷聲吐出這一句,他徑直走向茶幾那,彎腰撈起煙盒。


    徐姨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咽了迴去,隻是暗自歎了口氣。


    “啪嗒”一聲,一根煙被點燃。


    薄霧繚繞下,厲憬衍矜貴的麵容更顯淡漠,誰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


    二樓。


    燈沒有開,整個主臥被黑暗籠罩,安靜又寂寥。


    陽台的門開著,夜晚涼風襲來,將窗簾吹起,窗簾起起伏伏間,慕時歡小小的身影若隱若現,顯得可憐極了。


    她蜷縮著坐在地上,雙腿曲起,雙手緊抱著膝蓋,腦袋則埋在膝蓋處。


    肩膀隱隱抖動。


    她在哭。


    盡管沒有聲音。


    她仿佛什麽也感覺不到,混沌不堪的腦子裏,也唯有兩句話格外清晰——


    “除非乙方慕時歡身亡而死,否則,絕無淨身出戶可能。”


    “‘除非我死了,否則這個婚……離不了。上窮碧落下黃泉,這輩子,你厲憬衍配偶欄上的名字,你的厲太太,都隻能是我慕時歡。’厲太太,還記得自己說的這句話麽?”


    一遍又一遍,在她腦海中翻來覆去地重複,仿佛誓要刻在她心上,刻進她骨子裏一樣。


    除非她死……


    眼淚掉得更洶湧了,慕時歡隻覺茫然無助,這種感覺,比告訴她自己之前的道觀生活是虛假不存在的還要讓她恐慌,讓她不願相信。


    她一點也不願相信,更不能接受。


    可是……


    她發現自己竟然忍不住想……想他們口中從前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真的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壞事做盡,沾染鮮血,心機深沉愛騙人麽?


    她和厲憬衍所謂的婚姻,又真的是她逼迫來的麽?


    她到底為什麽會在協議中親自加上那麽一條,又到底,她是有多愛厲憬衍那個男人,才能說出那樣的話,不死不休地糾纏?


    可……


    明明她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怎麽可能喜歡他?


    怎麽可能……


    唇瓣倏地咬緊,慕時歡淚眼朦朧,難以形容的難受情緒將她層層包圍,肆意地折磨,她難受的幾乎就要窒息。


    她該怎麽辦?


    真相到底是什麽?


    之後的路,她要怎麽走?


    那個男人……


    當那張突然清晰出現在腦海中,慕時歡情緒徹底失控,眼淚猶如決堤的河水似的不停往下流,怎麽也擦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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