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理寺的獄房陰森冷寂,昭昭卻在長廊盡頭最裏麵的一個房間裏睡得唿唿的。


    這著實不怪她心大,而是因為今天的審訊過後,她結合上輩子自己所知曉的情況細一思量,就已經將事情理明白了。那個祝延德應該是被有心人派來接近大長公主的,對方企圖製造出一個春闈舞弊案來打壓政敵。


    從結果上看來,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大長公主殿下應當都是早就識破了對方陰謀的,繼而來了一出將計就計。


    所以,之後才會有了對方一係將錯誤的考題當成真題給賣了,而且還繼續無知無覺地實行他們的謀算。這也就難怪昭昭被大理寺的人帶走時大長公主毫不慌亂還用目光安撫她,想來殿下是知曉她此行定當無恙的。


    這個事件中唯一讓昭昭感到困惑的是祝延德。


    他究竟是何來曆?或者說,那邊的人憑什麽就認為這個祝延德能夠從大長公主手中拿到考題呢?這實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昭昭知曉自己今次必定無恙,隻需等明日開審後與那黃禦史所說的幾個人證對峙一番就能夠迴去了。這般想著,她肚子裏像吃了秤砣一般穩穩當當的。


    再說周圍的環境,昭昭所在的這間獄房被打掃得很幹淨,甚至房間裏還用香爐熏過,並沒有什麽異味。雖然現在已經是三月了,可天氣依舊寒冷,夜裏尤甚。不過這裏的火爐燒得暖融融的,用的還是特意尋來的上好的銀霜炭。


    楊悸鹿臨走前還遣了人去白礬樓裏買了吃食,與她一同大吃了一頓方才迴府去。


    昭昭吃得飽飽的,自然是美美得睡了過去。


    可誰料半夜裏她卻被一陣腳步聲給吵醒了,隻聽門外的獄卒高聲道:“潘姑娘,還請起來罷,上頭的大人準備連夜審問,請您去呢。”


    昭昭乍然被吵醒,心中又是驚嚇又是窩火。


    究竟是哪個大人突然想要夜審?如此火急火燎,這是找事情啊!


    獄卒領著她走過一條陰森恐怖的長廊,昭昭心裏毛毛的。這畢竟是大理寺的獄房,裏頭不知關押過多少重犯,半夜裏一瞧甚是可怖。


    不多時,隻聽那帶路的獄卒開口提醒:“到了。”


    昭昭驟然聽到聲音被嚇得小心肝一跳,審訊室的門已經打開了,隻見裏麵端坐著的玄衣男子不是趙子孟卻又是誰?


    他手邊是成堆的案宗,一盞孤燈照著他的側臉,聽聞開門聲後方始扭轉過頭來。


    “坐。”他手上拿著一卷案宗略一指邊上的小幾沉聲開口。


    室內寂靜,燭火幽幽。昭昭脊背僵直地端坐在那小幾旁,看著手中的茶碗怔怔地發呆。


    她的思緒飄飄蕩蕩,仿佛迴到了上輩子。那時候似乎也是這般,他在書房理事,而自己在一旁陪著。他處理政事的時候專心,經常顧不到她,可縱是如此,昭昭也總愛賴在書房裏不肯離去。


    百無聊賴,昭昭便給自己找事情做。


    因為書房裏偶有來尋他議事的人,所以昭昭常坐的小榻用屏風擋了,不教外人瞧見了她。她便在那裏玩起了影子戲。


    昭昭趁著趙子孟閑時央了他,要他照著自己的臉畫樣子,以花、草、雲、鳳的圖案裝飾衣衫裙擺,送到匠人那兒做成影子戲的小人兒。昭昭原還想再做一個他,可趙子孟卻不喜這般折損了威嚴。


    於是,她忿忿地畫了一個胖豬頭替他。


    她雙手擺弄著簽子,引著麗裝小人兒搖曳生姿地出現在燈影裏:“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綠草湊湊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攪亂了苦心柔情蕩漾。為什麽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遠行的丈夫卻年年不見音訊……”


    可他是她的丈夫嗎?這個日日陪伴在她身邊的男人是誰?他明明不曾遠行,為何卻讓她覺得相隔那麽遙遠。


    昭昭放下手中的女郎拿起了一旁的豬頭郎君,她粗著嗓子緩緩開口:“離家去國整整三年,為了夢想中金碧輝煌的長安,為了都市裏充滿了神奇的曆險,為了滿足一個男兒宏偉的心願。現在終於衣錦還鄉。又遇上這故人的春天。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滿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都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我新婚一個月就別離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顏。”


    每每說到這裏,昭昭都微有澀澀不能繼續。


    他確是離家去國整整三年,現如今衣錦還鄉了,可自己卻不是那個在家中等候的妻子。她……


    她是一個外鄉的強盜,偷走了別人的幸福卻舍不得還了。可是明明,他們也一同祭拜過皇天後土!


    然後,趙子孟便隻得擱了筆出言哄她。他看著燈影下那隻垂頭喪氣的豬頭開口接道:“來的是誰家女子,生得滿麵春光,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


    屏風後,那隻豬頭聞言立馬就精神了起來。


    昭昭另一隻手提了那麗裝女郎上場,羞怯怯開口道:“這位將軍,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汙點,怎麽反倒……怪罪起我的錯誤?”


    她悄悄從屏風後探出腦袋去,卻見他又埋首公事了。可她也不惱,她那時候多麽好哄呀,一個人就能自顧自地玩下去。


    他既然不再說話那她便提了豬頭將軍羞答答地自己說——


    “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身發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隻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麵頰讓我□□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麽威嚴。”


    之後,就會聽見那人的輕笑聲。


    她那時總以為那是寵溺,暗地裏羞紅了臉。


    ……


    “快快住嘴吧,你這大膽的罪人,你雖貌似天神,心卻比鐵石還要堅硬,雙目比天地還要幽深。看鮮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柔弱;看野蝶迎風飛舞,我比它們還要紛忙迷亂。看在上天的分上,別再開啟你那飽滿生動的雙唇,哪怕再有一絲你那唿吸間的微風,我也要跌入你的深淵,快快走遠吧,別再把我這個可憐的女子糾纏……”


    他雖貌似天神,心卻比鐵石還要堅硬,雙目比天地還要幽深。


    她再也不要跌入他的深淵,快快走遠吧,別再把她這個可憐的女子糾纏……


    燭光微微地跳動著,映在昭昭沉默的臉上。夜半的地牢幽寂陰森,隔壁隱隱約約傳來的慘叫聲更顯得可怖。


    她從往昔的荒唐迷夢裏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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