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城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而靖北侯楊家的宅邸卻占地極大,坐落於宣德門前天街東第四昭德坊,乃是昔年太-祖賜第。


    今日楊府老太君趙氏七旬大壽,恰其長子靖北侯世子前些時候迴京述職,一時闔家團聚。這次壽宴自是要大肆操辦,世子夫人與熙寧公主商議,擬定自今日始開席七日。


    從上月起,來楊府送壽禮者就絡繹不絕。今日更有禮部奉旨,賜下永興帝的恩賞。


    府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絲竹鼓樂之音通衢越巷。府外車如流水馬如龍,皇親國戚、官長誥命、遠近親朋皆來赴宴。


    靖北侯楊義成乃是太-祖皇帝李茂的結義兄弟,隨太-祖征戰七年定天下。而楊老夫人趙氏也與鎮國大長公主相識多年,故今日壽宴大長公主也去了。


    昭昭此時正在大長公主的宅邸侍候,王璧君告了病假,所以今日唯她一人。


    大長公主的宅邸坐落於信陵坊,在一眾高官顯貴的恢弘宅邸之中,這個宅子真是古樸簡素至極。昭昭初次見到時著實吃驚了一下,後來才聽說這宅院的一磚一瓦俱是由江南的舊宅拆運而來。


    大長公主似乎漸有重用昭昭的打算,已經開始令她著手伺候筆墨了。可是昭昭卻是有些心中惴惴,當日崔嬤嬤核查了那些人證物證後並沒有戳破她狐假虎威的小心思,而是順勢一舉定下了袁四的罪名。


    據說崔嬤嬤派人將一紙字據送去袁家後,袁家人果然都是忠肝義膽、大義滅親之輩,竟是沒人一人為庶女求情的。如此,在袁府簽下了字據後,袁四就一抬小轎被送進了饅頭庵堂。


    昭昭原本以為事後崔嬤嬤可能會與自己一談,可誰料今日見麵她卻如同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大長公主迴房去沐浴更衣了,昭昭則在書房裏繼續整理天授年間的舊奏章。


    此時,屋內崔嬤嬤卻是正和大長公主說起昭昭。


    崔嬤嬤一麵緩緩地為大長公主梳攏著頭發,一麵開口道:“說起來昭昭這個丫頭倒不是沒才幹的,那日我瞧她行事條理分明,倒不似我原來想的那般。”


    大長公主長歎了一口氣,她知道崔嬤嬤原來想的是什麽。崔嬤嬤自幼就跟在她身邊伺候了,也是見過那人的。大長公主開口道:“我原本是不想……罷了,似那般的樣貌,確是應當聰明一些手段果決一些才好。至少能護住自己……”


    自那日白礬樓初見,她總會莫名想起多年前一個令她心懷愧意的故人。


    原本出於歉疚和憐惜,大長公主是不打算讓這個孩子卷入朝堂是非的。可誰知竟是這般湊巧,阿岑從她那兒得到了“千日醉”,讓自己解開了多年的疑惑。後來女官擢選,這個孩子亦是一路被選到了自己跟前。


    活了這麽多年,大長公主如何看不透人心?她知曉昭昭本性非是醉心權勢之人,或許是出於什麽理由,這個孩子一直努力地想要得到自己的重用。


    之前是覺得她性子單純淺白,不欲將她卷入是非。可前日那一事,她看著卻還是有些成算的。如此,那便成全她罷。


    大長公主伸手按了按額角,覺得今日自己精神有些不濟。


    崔嬤嬤關切道:“殿下,若是身體不適那今日還是不要出門了吧。”


    大長公主道:“我與他們倆夫妻這般情分,如何能夠不去。”


    昔年她的丈夫與楊、阮二人結為異姓兄弟,一同征戰了七年方才平定天下。後來,李茂盛年而亡,阮氏族誅。楊家雖然被降了爵,但到底兩人都還算康健地活著。


    崔嬤嬤年紀大了,大長公主命她先去歇著,叫了小宮女來侍候自己更衣。梳妝罷,一行人便從公主府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大長公主的儀仗到了靖北侯府門口的時候,府中楊老夫人、熙寧公主、世子夫人等俱是按品大妝迎接。昭昭跟在大長公主身後,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感受到高位者的威儀。


    楊老夫人被大長公主扶起後也不生疏,親親熱熱地引著殿下進了榮禧堂。堂內自然是大長公主殿下居上座,然後是楊老夫人,其他眾命婦按品次落座。


    昭昭侍立在大長公主身旁,沒有著宮女服飾且又生的眉目如畫,自是格外惹人注目。


    楊老夫人上了年紀眼神沒那麽好使了,看不太清昭昭的麵容,隻覺是一個鍾靈毓秀的女孩子,因笑道:“殿下那兒尋來的這般齊整的孩子,我以前竟是不曾見過呢。”


    大長公主道:“這是我選來身邊輔佐理事的女官,明德女學的潘昭昭。”


    “竟是你?”楊老夫人笑道,“我聽我們家羚丫頭提過呢,說是你們處得極好。”說罷命人給昭昭送去見麵禮,因著楊老夫人知曉昭昭是自家孫女的好友,且看著又得大長公主喜歡,這見麵禮給得極貴重。


    昭昭本欲推辭,後來在大長公主示意下方才收下了。


    “鹿哥兒呢?”大長公主問道。


    楊老夫人笑道:“這個皮猴子,說是給我取壽禮去了,也沒個影。”雖然口上埋怨著,但臉上卻是笑開了花兒,可見是極疼愛這個孫兒的。


    大長公主又問府上的女孩子們,怎麽不見人。楊老夫人答說:“今日來的人多,她們姐妹和一眾小姑娘們在後邊的小廳子裏看戲呢。我把她們叫過來?”


    楊老夫人正欲讓身邊的嬤嬤去傳話,就被大長公主攔住了:“讓孩子們自己頑罷,你隻差遣一個小丫頭將我身邊這個也送去就是了。我們老姐妹說我們的,讓她們小姐妹自己頑去。”


    昭昭原本正在發呆呢,愣了半晌才發覺大長公主是在說她:“殿、殿下?”


    大長公主笑道:“允你去尋羚姐兒她們頑呢,不必在這兒發呆了。”


    昭昭行禮告退後,楊府的一個大丫頭從楊老夫人身後走出,引著她就往楊羚那兒去。


    出了榮禧堂,鼓樂聲漸小,那大丫鬟開口道:“奴婢金珠,大小姐她們眼下就在綴錦閣聽戲呢,姑娘請隨我來。”


    沒走兩步,就隱約聽到前廳男客那邊似乎騷動了起來,陣勢聽著竟是比方才大長公主來時更浩大呢。金珠捉了一個從前廳跑出來的小丫頭問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人來了?”


    那小丫頭結結巴巴都有些不會說話了:“聖、聖上和趙大人一道來了……”


    永興帝和趙子孟?


    昭昭想要快些去女眷那兒,隻盼著不要在這花園裏碰見趙子孟才好。


    她由金珠引著穿過花園裏的亭台樓閣就要往那綴錦閣去,一路上倒也沒碰見什麽人。隻路過一座假山時,卻見那假山後邊晃悠出一個提著鳥籠的少年來。


    那少年不是楊悸鹿卻又是誰?他乍然見到昭昭又是驚訝又是歡喜,瞪大了一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楊悸鹿今日穿了一件緋紅色錦袍,腰上一條金鑲玉的腰帶,頭上戴著金色小冠,看著十分喜慶。手裏提著的鳥籠裏是兩隻鸚鵡,瞧著紅紅綠綠的,亦是十分喜慶。


    金珠福身行禮道:“見過二少爺。”


    楊悸鹿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們這是要去那兒?”


    金珠答道:“老太太命我將潘姑娘帶去大小姐那兒,與她們一道看戲。”


    “她們早就沒有在看戲了,”楊悸鹿道,“你且迴去複命好了,我會送她過去的。”


    金珠有些遲疑:“可是……”


    楊悸鹿道:“金珠姐姐你別可是了,我且有事情要尋你幫忙呢。”金珠是他祖母房裏得寵的大丫鬟,得找一個借口將她支開才是。


    金珠微微紅了臉,笑問道:“是什麽事?”


    楊悸鹿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瞧見了手上提著的鳥籠隨口道:“你且去尋一對上好的籠子來,小紅和小綠總是打架,要分開放才好。”


    “是。”金珠領命退下了。


    昭昭有些懵,不是說要領她去綴錦閣嗎?怎麽帶路帶到一半就走了?昭昭向著金珠離開的方向移了半步,就被楊悸鹿捉住了手腕。


    “幹什麽!”昭昭怒道。她麵上發怒,其實是有些心虛氣短的,她近來真是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和楊悸鹿相處了。


    楊悸鹿也似乎是有些無措,隻張了張嘴結結巴巴道:“我、我有話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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