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對麵馬車的簾子一掀,露出小半張明媚的臉。


    阮熙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那日處理完事情迴去後發現人去樓空的憤怒。明明叮囑過她別亂跑的,真是不聽話啊……


    楊悸鹿等了半晌,見眼前這個擋道之人非但不理會自己好言好語的請求,還直勾勾地盯著他身後的馬車。他扭頭一瞧,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那狂徒原來竟是在看昭昭!真是膽大妄為!


    “喂!”楊悸鹿非常不高興,可還是耐了性子再說了一遍,:“煩請給我們讓出一條道來。”


    可誰知對麵那人竟是恍若未聞一般,依舊身姿優雅地端坐在馬車上,隻眸色淡淡地看向他,複又再一次看向昭昭。


    楊悸鹿自幼極得建元帝喜愛,且又是熙寧公主獨子,這麽多年來何曾受過什麽輕忽慢待。他的小霸王脾氣立時就上來了,直接揮了揮手示意隨從上前去將那馬車驅到邊上去。


    眼見著楊家的兵士近前來了,可對麵那人卻依然毫無懼色,隻好整以暇看著不遠處呆楞了好一陣方才猛然驚醒的女子。隻見她飛速放下了簾子,像一隻小倉鼠一般顛顛地鑽迴車內去了。


    楊悸鹿一副光明正大地仗勢欺人模樣騎在馬上。


    對方馬車周圍的護衛自然也不會幹看著,可到底人數較少,且民間的護衛明麵上看著如何能與楊府精銳親衛相比。眼見雙方對峙不下,一場衝突在所難免的時候,忽聽唿哧唿哧的粗喘聲響起。


    “二公子且慢!”隻見一個身著錦緞麵白無須的胖子小跑著上前來,一邊用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滴一邊操著一口陰柔的嗓音開口道,“誤會誤會,都不是外人!快把兵器都收了,別傷了和氣。”


    楊悸鹿見到來人疑惑道:“怎麽是你?”


    那胖子揚起一張和善的小臉解釋道:“元公子是去給我們主子尋珍玩去的,二公子若是有事,便先行罷,隻別動了兵器呀。”


    說著,那胖子就引著那邊的馬車往旁邊道上避了一些,讓出一條過道來。


    車內阮熙倒是沒有異議,隻放下了車簾閉目養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麽。


    楊悸鹿不在意那元公子是誰,也不關心他這是要去給天子尋什麽玩意。他見對方主動避讓,本也不是跋扈無禮之人,便向那胖子略一示意,就欲離去。


    可是馬車還未行幾米,隻聽車窗外又響起一陣喧囂,竟是方才那個賣身葬父的小娘子哭鬧著用身體死死扒住了馬車的車輪。


    楊悸鹿隻以為是那無狀的女子仍不死心,卻聽她衝車內之人哀哀淒淒哭訴道:“姑娘,是我呀,我是川貝呀!”


    川貝?


    昭昭微微蹙眉,怪道方才這聲音聽著似乎有幾分耳熟呢,原來那人竟是川貝。可怎麽會是川貝呢?


    那川貝原是昭昭身邊的一個小丫鬟,為人與茯苓大不相同。川貝向來不甘為婢,對主人家也不甚忠心,倒很是有幾分攀高枝的誌向。這輩子昭昭剛重生迴來的時候,川貝就與她的爹爹賈二掌櫃設計了主家。


    昭昭至今還記得那日豐樂樓裏情勢的兇險。那個忘恩負義的賈二掌櫃全然不顧當年祖父祖母對他的恩情,為了巴結如日中天的袁府,為了討好那個色眯眯的袁衙內,竟然膽敢設下計謀將昭昭引到袁衙內跟前。


    當日若不是羚姐姐恰好在樓裏吃酒,又仗義出手解了圍,昭昭真是不敢想象後果會如何。


    後來鍾叔說要將川貝父女送去官衙,連訟師都請來了,但昭昭卻開了恩隻將他們趕出豐樂樓讓去別處自謀出路,算是全了一場主仆情誼。


    可是如今,他們怎麽竟是落入了此等田地?不該呀,前世的時候明明……


    昭昭的思索被川貝的哀嚎打斷了:“姑娘,求求您了,好歹見奴婢一麵罷,如今爹爹死了,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車內昭昭抿了抿嘴,微微掀開了車簾的一角淡淡道:“當日本就是你們父女背主在先,我念在一同長大的情分上不曾將你們送官。那時候就說了,從此富貴也好落魄也罷,你們父女二人從此與我潘家再無幹係。”


    川貝哭得淒慘極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全然沒有方才麵對爺們兒求情時那種梨花帶雨惹人憐惜的楚楚。


    說起來她真的是個極聰明的丫頭,洞悉人心能裝會演。她知曉楚楚可憐的姿態會引來男人的憐惜,而麵對女人時卻說不得引來的隻有厭煩。川貝素來有急智,她知曉昭昭心軟,就哭得涕泗滂沱,想要引來舊主垂憐。


    聽外邊川貝哭訴她們父女的悲慘遭遇,昭昭心中更多的卻是困惑。


    這不應該呀……


    前世的時候,她進國公府第二年的時候川貝就失蹤了。她先時還為川貝擔心了好久,隻以為她可能是遭遇了什麽不測,托了人四處去打聽消息。


    後來許多年後再見麵的時候,川貝早就不是川貝了,而是成了前朝皇裔。


    昭昭那時候才在紛繁的傳聞裏知曉,原來那賈二掌櫃竟是前朝梨妃所出的遺腹子。眾人皆道梨妃是被逼死在了淮水,可其實她卻落水未死,而是生下了一個男嬰後幾年方才撒手人寰。據說,當年的那個男嬰就是賈二掌櫃。


    賈二掌櫃是祖父祖母收留的一個乞兒,從酒樓裏的小夥計一步步做到二掌櫃。其實他才幹算是不錯的,昭昭聽福爺爺說起過,當年若不是覺察到賈二掌櫃心術不正,大掌櫃的位置未必就輪得到鍾叔。


    福爺爺還說原本很多年前他還曾經想過要收賈二掌櫃當養子,後來察覺到他雖然聰明心卻不是那麽正,這才最終擇了為人正氣的鍾叔。


    賈氏父女二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大周皇裔昭昭並不清楚,爹爹與賈二並不相熟,平日裏也甚少在家中提及不相幹的人。


    前世昭昭再次見到川貝的時候,她已經是嶄新的麵貌了。昭昭印象深刻地記得她一身氣度高貴非常,據說在前朝餘黨中頗有幾分地位。


    那時川貝也看見了她,雖則麵上言笑晏晏,可眼底卻滿是猜疑和不喜。昭昭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她出身這般高貴,雖則許多年前就亡了國,可畢竟也是大周皇室血脈,竟是從小就給自己當了婢女,自然是不喜歡見到舊主的。


    自從知曉了川貝的下落,昭昭後來倒是去打聽過一些她這些年來的近況。據說那個“郡主”很有一番手段,底下有許多周室擁簇者為她肝腦塗地。


    重生後遭到背叛,昭昭依舊輕輕放過他們父女二人,也是出於這個考量。她害怕若是將賈氏父女送了官,這父女俱不是寬和仁善之人,日後他們身份昭顯後可能會使人來報複。


    可是不知今生命運的軌跡不知為何不同了,賈二掌櫃尚未認祖歸宗竟然就這麽死了。也不知曉前世那些人究竟是憑借什麽確認了賈二掌櫃身份的,可他如今這麽一死,川貝想要證明自己的身世恐怕會多些波折。


    不過這都不是昭昭要操心的事情,眼下頭疼的就是眼前川貝一意哭號著說想要迴來繼續伺候自己。昭昭可不敢要她伺候,可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方麵川貝品性不好,昭昭不願與她多接觸。另一方麵她畢竟是前朝皇裔,這般看著她流落街頭到底有些惶惶。


    昭昭可不是什麽支持光複大周的癡人,可到底是從小是在“皇權受命於天”這種影響熏陶下長大的,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一旁的楊悸鹿此時卻是已經聽出來了。他聽堂姐楊羚講起過她和昭昭在豐樂樓初遇時的事情,也知曉是有一對背主的父女惹來了袁五那個肥豬覬覦昭昭。


    原他還恨得牙癢癢正不開心無處出氣呢,誰料眼前這個竟是當日那個背主的丫鬟!


    她怎麽還有臉求到舊主頭上!


    隻見楊悸鹿策馬上前一劍將那川貝揮到了路邊。麵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楊悸鹿壓根兒連劍都未出鞘。倒不是他憐香惜玉,隻不過是覺得用不上罷了。


    他衝馬車裏的昭昭不滿道:“你猶豫個什麽?當自個兒是肉包子不成!”說罷就重重放下簾子指揮車夫趕車欲要離去。


    川貝方才被大力甩到路邊,後背猛地一下撞到地麵,五髒六腑都痛了起來。她見昭昭的馬車眼看著就要走了,不由得心中又是暗恨又是焦急。


    此時,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說起來,我府上前些日子倒是跑掉了一個燒火丫鬟。”


    車簾被掀起,裏麵是一個極俊美的男人。他有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和淩厲斜飛的長眉。氣質冰寒,鋒芒隱隱。


    川貝一時竟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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