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帝眼瞼低垂,長長的羽睫投下一小片陰影,教人看不進他的眼底。


    那蔡大人躬身聽天子耳語幾句,不多時,便越眾而出,對那膽大包天的顧眉眉道:“這《草堂詩題記》乃是家祖所書,昔年南方水患,祖父為籌集民間救災資金便以身作則,將此帖義賣了。後來聽聞是流落江南了,今日竟在雅集重遇此帖,還望姑娘原諒則個,莫要再與我相爭。”


    那邊顧眉眉卻是欲語還休地望了蔡氏兄妹一眼,方盈盈一福緩聲道:“且教公子知曉,奴家也有想要收藏此帖的緣由。”


    蔡芷璿微微蹙眉,她覺得眼前這個女子讓她感到很不舒服,直想要想法子除了才好。


    “不知是何緣由,可否告知?”蔡大人亦是覺得氣氛有些不對,有那麽幾個人的眼睛滴溜溜地往他身上瞧著,要快些處理了眼前的事才好。


    顧眉眉期期艾艾地看了蔡氏兄妹一眼,幾番唱念做打,卻是遲遲沒有開口說出緣由。


    難道她這是在拖延時間?


    就在昭昭疑惑的功夫,下麵忽然鬧騰了起來,隻聽一個鵝黃色裙裳的侍女高唿:“有賊子!來人呐!”


    而後四麵八方就有幾個身手矯健的黑衣人躍出,往那賊子的方向追去,打鬥之間那眾人爭奪的《草堂詩題記》竟是不慎地落入了那汪寒潭!那賊子一見事敗,幾番騰躍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難道這賊子就是為了毀那字帖而來的?


    楊羚向楊悸鹿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色,楊悸鹿微微搖頭,壓低了聲音道:“我也不知曉。”


    這時候,下麵的人已經將落入寒潭的《草堂詩題記》撈了出來,但是已然毀了。


    一個鵝黃色衣衫的女子上到二樓來,先是衝天子行了一禮,又對那顧眉眉一福,歉然道:“好教兩方貴客知曉,這《草堂詩題記》落入水中已然是毀壞了。”


    還未等那女子說完,就聽顧眉眉淒然道:“此生零落,竟是一個念想也得不到嗎?罷,罷,罷!”


    之後,她就神色淒惶地翩然離去了。


    那鵝黃衫子的女子道:“此帖已毀是不能夠出售的了,還請貴客們見諒。”


    原本天子微服偶得蔡相墨寶,可為一段君臣佳話。可是而今字帖已毀,若是天子依舊執意購買殘本,那就有些失之刻意了。事已至此,唯有蔡氏兄妹出價購迴此帖才最為妥帖。


    蔡芷璿與自家兄長私語幾句,就見那蔡大人道:“雖則此帖已毀,但畢竟是祖父墨寶,我仍願出高價購買殘帖。”


    那黃衣女子道:“如何能叫公子再出高價,既是蔡府之物也合該歸還蔡府才是。隻是未曾保管好此帖,卻是令我等慚愧。”


    還未等那黃衣女子說完,忽而一個青衣童子捧著一件物什過來了:“沐陽姐姐,公子命我來送此物。”


    黃衣女子驚訝道:“這是什麽?”


    說著就打開了那匣子,裏麵竟是一副完好的《草堂詩題記》!


    “這……”


    永興帝此時終於露出了些微的笑意:“看來真跡未曾毀壞。”


    那青衣小童行了一個禮,恭敬道:“方才下邊那副乃是我家主人臨摹的,以防突發情況。”


    “現如今那位客人已經離開了,原本此帖出價最高的便隻餘公子了,不知公子是否依舊欲購此帖?”黃衣女子道。


    永興帝頷首,他身旁的侍從奉上銀兩,那《草堂詩題記》終於還是到了他手裏。


    永興帝微微展開那字帖,卻聞到一股隱隱的墨香,這副字帖才是新仿的!他淡淡瞥了那青衣小童一眼,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看來這雅集之人竟是猜中了他的心思,有趣。


    天子依舊是得了蔡相書法。楊家姐弟對視一眼,心下卻是焦急。


    昭昭小心翼翼地掩藏住她心底的幸災樂禍,她不知曉趙子孟與永興帝之間的暗湧,不外乎就是相權與君權之間的博弈罷了。不知道今日之事會給趙子孟造成什麽麻煩,總之看到那廝籌謀落空她高興極了。


    昭昭心想,那雅集主人還真是一個細心妥帖的人,陰差陽錯竟是壞了趙子孟的謀劃。哈哈哈,真是幹得漂亮!


    雖有幾許波折,但是天子依舊順利地得了《草堂詩題記》,一時雅間內的氛圍輕鬆了不少。


    接下來的各種字畫,也有幾個學子下場競價,不多時就到了這場雅鑒的壓軸藏品《錦繡山河圖》了。


    那黃衣女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副傳世名畫緩緩展開。


    先是畫卷下方的鬆石、屋宇徐徐展現,其上乃是遠山、泉水,最上方則是一片意蘊深長的留白。山穀鬱盤、雲水飛動、筆力雄渾,令賞畫之人豪情頓生。


    這幅《錦繡山河圖》乃是昔年阮相還在西泠書院念書的時候所繪製的,他與友人遊山玩水見山河錦繡不由得壯懷激烈,遂潑墨揮毫作此畫。


    錦繡山河、英雄我輩。


    據傳繪完此畫後不久,阮相就棄筆從戎,隨太-祖起事了。


    有這般的傳奇故事在前,這錦繡山河圖原該是最頂級的傳世佳作才是。可美中不足的是,那畫卷上方的留白處卻題著一闕粗陋小詞。


    那是一闕用詞淺白的《阮郎歸》。


    字跡稚拙如初學字的孩童。


    眾人見那畫卷徐徐展開,顯露出那首詞,不由得同時懊惱出聲:“怎麽……究竟是何人毀了此畫!”


    其實關於這畫上的小詞,世人有許多旖旎的猜測。


    一說這闕《阮郎歸》雖則文辭粗淺,但情感卻熾烈可愛。應當是阮相早年時候的愛姬所作,真真是寵溺無狀。阮相才華冠世,那女子卻才疏學淺至此,得此殊寵,想來當是國色。


    阮相晚年時曾作一闕《綺羅香》: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裏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裏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它、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


    沈沈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翦燈深夜語。


    記當日,門掩梨花,翦燈深夜語。


    斯人何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再世昭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終南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終南歸並收藏再世昭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