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此刻正渾身僵硬、顫顫巍巍地趴在馬背上學騎馬。


    那日收到了楊大小姐的帖子後她便迴信解釋了自己不會騎馬的事情,並且十分遺憾地婉拒了加入女子馬球隊的邀約。誰知次日一大早楊大小姐就上門了,帶著昭昭到楊家馬場親自教她騎馬,還讓她可以隨時來馬場練馬。


    昭昭十分感激,也很珍惜學習的機會,便也時常來練習,卻無奈膽子太小,依舊不能騎得嫻熟。


    楊家的跑馬場麵積不小,邊上就是馬棚,一排整齊的號子房裏拴著好多匹高頭大馬。楊大小姐是個愛馬的,這棚裏的駿馬大多是從迴鶻買來的。迴鶻的戰馬可不便宜,尤其是這二十年來的遼金戰爭使得西夏草木皆兵、防心甚重。


    三十年前西夏崇宗李乾順迎娶遼國成安公主耶律南仙為後,生下世子李仁愛,自此便與遼國結成堅實同盟。二十一年前東北的女真族各部逐漸趨於統一,部落首領完顏阿骨打厲兵秣馬起兵攻打遼國,意欲擺脫遼國的統治。遼國、西夏時刻防範著大祈與女真聯手抗遼。


    雖則自完顏阿骨打死後女真各部逐漸趨於分崩離析,近年來對上遼國鐵血戰神耶律寧更是幾無還手之力,女真敗局已定,遼金戰爭實則已近尾聲,然而遼國、西夏依舊時刻警惕著大祈的動向。因此,大祈商販的馬隊若是想要取道寧夏、甘肅這些西夏的國境將馬匹運送迴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迴鶻,約莫三五十貫錢就可購得一匹駿馬。然而運送過程卻殊為不易,需繞道青海,路途艱險,綿延幾千裏,俱是荒野冰川。迴鶻戰馬安全送到大祈後,便可輕易賣出兩三百貫的高價。昭昭記得上輩子在汴京的街上,若是騎著川馬、滇馬這類的國產馬碰見了熟人,都是不好意思打招唿的。京中的大紈絝小紈絝們人人都以騎迴鶻進口的高頭大馬為風尚。


    但楊大小姐馬棚中的這些馬又不同於紈絝們所騎的普通迴鶻馬,這些似乎都是真正上過沙場的戰馬!


    這樣想著,昭昭的腿更軟了。


    “潘姑娘,放鬆一些,你太緊張了。”楊十九是楊大小姐的護衛,受命來馬場教導和保護昭昭。


    “它、它、它……”昭昭顫聲道,“我感覺這裏的馬都有殺氣……”


    “別擔心,小紅性子最是溫順,多騎騎自然就不害怕了。”


    昭昭努力地使身體保持平衡,將自己的節奏與馬的節奏調節到統一頻率上來。漸漸地,她仿佛是摸到了些門檻,終於不再畏畏縮縮地趴在馬背上了。這“小紅”雖然生得高大,但的確十分溫順,從不曾有過將馬背上的膽怯騎手摔下去的念頭。昭昭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終於開始感受到了一點點騎馬的樂趣,她漸漸地舒展了腰背,遠遠望去仿佛是已經得心應手了。她正欲迴頭與楊十九說話,卻聽一陣奔雷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興高采烈地揮動手中的馬鞭似乎在喊著什麽,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昭昭暗道不好,她似乎有些猜到他喊的話了!果然——


    “嘿——我們來賽一局吧——”


    卻已經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楊悸鹿一鞭子下去,精準地打在了小紅馬的馬屁股上。饒是小紅性子溫順,但驟然受驚之下也是一聲長嘶發足狂奔起來。昭昭頓時被嚇得哇哇亂叫,驚慌失措地抱住了馬脖子,哪裏還有剛剛得心應手的樣子。


    楊悸鹿見她被嚇得花容失色,連馬鞭子都丟了隻會哇哇叫,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楊十九急道:“二少爺!你可別嚇她了,潘姑娘學得慢,還不怎麽會騎呢!”話音未落卻見楊悸鹿早已斂了笑容策馬衝了上去。他精準地駕馭著□□的駿馬使它與那受驚的小紅馬並駕齊驅,對昭昭喊道:“你放開馬脖子跳過來,我接著你!”


    昭昭聽見他的聲音怒氣衝衝地扭頭瞪了他一眼——她才不要信他!


    此時她心中的憤怒壓過了膽怯,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她發覺自己的身體是從未有過的靈活,仿佛她生來就合該是個弓馬嫻熟的將門虎女。她降低重心穩住身體,一手拉住韁繩一手輕撫馬頭,成功地使馬速慢了下來直到逐漸停住。


    昭昭白著一張小臉伏在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時,心中的膽怯和恐懼又迴來了,她驚魂未定地想著自己剛剛差點摔斷了脖子!


    “你這不是騎得挺好的嘛!”楊悸鹿策馬趕了上來,梗著脖子有些心虛地叫道。


    昭昭猛地抬頭瞪那罪魁禍首,兩隻眼睛像是燃燒著的兩簇小火苗。


    她最近快被這個小魔星氣死了!前幾天她在雪地裏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小土狗,取了“雪團”這麽個文雅的名字,就算是正式打算養著它了。楊悸鹿那天恰巧也在,隻說他妹妹喜愛養貓狗,照顧受傷的小狗什麽的他最擅長了。幾天後那小土狗的確是被活蹦亂跳地送迴來了。誰知迴來後叫它“雪團”卻是再不應了,叫“旺財”時那狗尾巴倒是搖得歡。


    這下可好了,人家蔡芷璿養的狗文謅謅地喚作“迦藍”,她養的這條土狗倒是叫上“旺財”了。


    昭昭終於喘夠了氣,她輕輕撫了撫小紅的脖子,小紅親切地揚了揚頭,昭昭頓時覺得自己似乎和小紅有了些默契了。她理都不想理那莽撞的霸王鹿,自顧自地騎著小紅往馬棚去。她今日裏不打算再練了。


    楊悸鹿看著那小紅馬高傲地慢跑迴馬棚,想著剛才昭昭怒氣衝衝瞪著他的那雙眼睛,哎呀,她怎麽不叫潘火火呀!


    他追著昭昭往馬棚方向跑去,忽聽得兩聲嬌唿,兩個眼生的姑娘騎著馬兒往這邊過來了。


    “楊二哥哥你也在呀!我今天約了羚姐姐一起跑馬,沒想到碰見了你!”一個天真的小姑娘歡喜道,“對了,這是袁家姐姐,路上碰見我便邀她一起來了。”


    “見過楊二公子。”一個體態嫋娜、溫柔可人的少女開口道。


    楊悸鹿可懶得和旁人寒暄,他略點了點頭就打算離開。他這迴來北地是過了明路領了官職來的,雖說隻是個位同五品的上騎都尉勳級,但他出身靖北侯府,又是熙寧長公主之子,自然受到各方重視。剛剛那個小姑娘是轉運使司副使石大人的小女兒,那石大人的脾氣又臭又硬,可女兒卻養得天真無邪,楊大小姐很是喜歡這個小姑娘,楊悸鹿之前也見過她幾迴。


    雖說也算是有些交情,可霸王鹿卻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囫圇聽那石家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講了什麽,唔唔敷衍兩聲就欲去追昭昭,還沒走就聽一陣馬蹄聲響起,昭昭自己又迴來了。


    卻是楊大小姐也到了,在馬棚裏恰巧碰上了打算離開的昭昭,便邀請她再一起過來玩一會兒。


    楊大小姐見袁家小姐也在稍稍有些驚訝,但還是為在場的幾個少女互相引見了。


    那袁家小姐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那個袁衙內的妹妹。三年前袁大人來霸州就任時隻帶了一個姨娘和這一雙兒女,這袁四小姐雖說隻是一個庶女,但因其家世顯赫在北地受人追捧,養得和嫡出的小姐一般嬌貴。她聽聞昭昭隻是個商家孤女,便隻矜持地點了點頭算是見過。


    昭昭上輩子在京中不曾碰見過這位袁四小姐,但也憑三言兩語猜出了她與那袁衙內的關係,亦是沒有了與之深交的打算。楊大小姐未料到袁四小姐也在,怕昭昭覺得尷尬,便忙將話題引到活潑的石家小姐身上,昭昭和石小姐果真聊得極好。


    “我單名一個晴字,潘妹妹若是不嫌棄,喚我晴姐姐就好。”


    “哪裏敢嫌棄,晴姐姐喚我昭昭便是。”


    交談間,石晴聽聞昭昭家裏最近還在做遼國的生意,不由得出言提醒道:“昭昭妹妹,這些生意你們近來還是先停了吧,我聽我爹爹說遼國最近很不太平呢。說是遼國國舅爺蕭奉先和許王耶律寧鬥得厲害。”


    國舅爺蕭奉先乃是遼國德宗耶律定的嫡親舅舅,任北院樞密使,擅斷朝綱。許王耶律寧便是遼國的那個鐵血戰神了,十九歲時便被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而今遼金戰事將定,這兩人及他們各自的黨羽更是鬥得難分難舍。


    上輩子便是蕭國舅先占了上風,竟是將那耶律寧逼得銷聲匿跡了許久。而後耶律寧不知怎麽和趙子孟聯係上了,兩國的權奸這麽一搭上線,局勢就更加撲朔迷離了。耶律寧之後以鐵血手腕殺迴朝堂,和蕭國舅分庭抗禮。遼國內部鬥爭激烈,一時之間無暇南顧。


    昭昭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時間,眼下約莫就是蕭國舅以謀逆的罪名驟然發難,趁耶律寧重傷逃亡的時機大肆清洗許王勢力的時期了。想來近期遼國絕不會太平。昭昭暗自想著,這次鬆風大哥迴來後就先把遼國那些生意停了吧。


    “多謝晴姐姐提醒。”昭昭道謝道。


    “謝什麽呀,又沒幫你什麽。”石晴道,“不說這些了,總之昭昭妹妹你心裏有數了就好,我們快一起跑跑馬,活動活動筋骨吧!”


    石晴說罷便策馬前行,她騎術甚好,迎著夕陽方向大笑著奔去。楊大小姐見她自己玩得開心便一邊招唿昭昭和袁四快些跟上來,一邊自己騎馬追了上去。


    昭昭的小紅馬慢吞吞地跑著,她抬頭望向前方,想要看看自己落後多遠了,卻在無意間對上了袁四小姐涼涼的目光。昭昭心下暗道不好,恐怕是剛剛自己與晴姐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無意間冷落了旁人。她恐怕是被這位袁四小姐記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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