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念從來沒有見到過溫禮苦著眉頭一籌莫展的樣子,今天倒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坐在窗邊高腳凳上的男人每抽兩口煙,就要輕微地歎息一下。


    溫禮也從來都不知道,讓別人失望竟然會是這樣一種感受,抓心撓肝,翻江倒海。


    煙燒到一半,窗外忽然爆發出一陣陣蟬鳴,此起彼伏,還有蛐蛐的叫聲。很動聽,讓溫禮也開了口。


    他把煙從唇間拿出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康康。”


    康念端了一杯水,走到他身邊去,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今晚上的事兒,你別太在意,我爸就是那個樣子,說也說不聽。”


    康念把手裏的杯子放到窗台上,杯子裏的水還冒著騰騰熱氣。她很輕的笑了笑,搖了搖頭。


    其實比起以前遭過的口不能言的罪,今晚還真的不算什麽。


    放在以前,她還會爭辯幾句,但在江州漂泊的這四年磨平了她的脾氣,她不太想同她並不在乎的人多費唇舌。


    一個人要用什麽樣的眼光看你,在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你反駁或花力氣去改善,作用都不大。


    所以才有人說,第一印象很重要。刻板,也很致命。


    晚飯並不愉快,或多或少都勾起了康念內心深處埋藏著的,不再想要提及的往事。


    從程顥到她的抑鬱症,她事無巨細,一五一十的同溫家父母講的清清楚楚。既然她已經決定要同溫禮攜手走一輩子,那麽對他的父母,她自當沒有任何的隱瞞。該做的事情她做了,無論她和溫禮的感情能不能有一個好結局,也好過她隱瞞過往,埋下□□,不知什麽時候會在未來炸的四分五裂的好。


    一切不確定的因素,她都要將其扼殺在搖籃裏。


    她討厭未知和不確定性,那會讓她沒有安全感。


    溫禮扭過身來看她,不知道為什麽,她越是沉默,越是像現在這樣雲淡風輕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他心裏就越慌張。


    他猜不透她在想什麽,又覺得今晚自己的父親的質疑讓她無端受了委屈。


    他心裏揪了一下,這種感覺是心疼。


    從高腳凳上下來,他拉過她的手一起坐到沙發上。


    他摟她入懷,把她的額頭按進自己的胸口。一對男女在半黑不黑的環境裏互相感受著彼此溫度。


    康念感覺到沙發邊往下陷了一塊,是溫禮把手臂撐了過來。抱了一會兒,他放開她,對上了她眼睛問,“你老實告訴我,你對我的信任有多少?”


    康念眨了一下眼睛,眼神疑問又無辜。


    溫禮換一種問法:“你相信我麽?”


    康念撫摸他撐在沙發上的手,低下頭,語氣溫柔:“我這個人,對誰都會設防。要我一開始就說去相信誰,我是做不到的,就連對嘉言也一樣。但如果有誰一直對我好,我會慢慢去接受,一旦突破我的防線,我又會太相信對我好的人。就像程顥當年一樣。”


    “就像賭博一樣。對於程顥,我賭輸了,可溫禮,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再輸一次。”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清澈,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迷茫都沒有。


    望著那樣一雙眼睛,溫禮幾乎窒息,但他還是條件反射一樣地說,“我不會。”


    男人的承諾似乎沒有價值,但他還是湊到她麵前,親吻她的額頭,柔聲說:“給我機會,讓我做你的賭注。”


    康念喉嚨裏笑一下,輕輕道:“好。”


    晚上,兩個人煮了泡麵,每一碗裏都打了兩隻荷包蛋。


    吃飽喝足,兩個人從廚房打鬧進臥室。


    □□,但誰都沒有做什麽。兩個人披著毯子並排躺著,盯著天花板想各自心事。


    與溫母開明的態度不同,溫父毫不退讓,近乎偏執,要求兩個人的結合務必征得康家父母的同意。


    可問題來了,用溫母的話說,如果康念的父母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們會放任受了委屈的女兒獨自在江州生活四年而不聞不問麽?


    摔門離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溫父幾近咆哮:“她的過去你都了解了麽,你不要把婚姻看成是找個人過家家。”


    關門聲,把溫母同溫父爭吵的聲音關在了門後的空間裏。


    而康念——


    溫禮翻個身,正對上康念斜視過來的眼神。


    “怎麽了?”康念幾乎是明知故問。


    溫禮搖搖頭,手摸上她嫩滑的香肩,他遲疑了兩秒,反問道:“困了麽?”


    康念說:“有點。”


    溫禮於是起床去關燈。


    臥室裏陷入了漆黑,溫禮掀開毯子的一角,床陷下去一點。


    他的胳膊被她枕在耳下,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晚安。”


    康念靠近他一點,也道一聲晚安。


    而溫禮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背對著她關燈的瞬間,她的眼神的黯淡幾乎是與熄滅的燈光同步的。


    是誰說人活在世上,除去自身外的一切都可以不那麽重要?


    ——說謊。


    第二天一早,溫禮做好了早餐,叫康念起床。


    昨夜滿腹心事,睡眠質量當然不好。康念盤腿坐在床上,五分鍾過去,一動不動。


    洗漱完的溫禮走進臥室,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細密的長發順著他的指尖滑下來,有幽香的洗發露香氣。


    “以前沒聞到過,你換了洗發露的牌子?”


    康念嗯了一聲,撩起一縷頭發,“護發素也換了,你聞到了麽?”


    “有點果香。”


    “醫生的鼻子都這麽靈?”


    “那不好說。”


    康念搖搖晃晃,沒接話了。


    溫禮拿連衣裙來,坐在床邊,問:“我們穿衣服?”語氣像哄小孩。


    康念別過身體,背對他,嘟著嘴。


    溫禮笑一笑,換了一件荷葉邊的雪紡衫過來,“要麽穿這件?”


    康念迴頭看一眼,順著他的手臂看到他的襯衫,手一指他身上,“我要穿你這件。”


    溫禮點點頭,開始解襯衣,扣子解開,他把帶著他體溫的襯衣披到她身上。


    “那你穿什麽?”


    溫禮去拉開壁櫥,“你來給我挑一件?”


    等他套上了襯衫,他就會邊往外走邊扣扣子,這是康念發現的規律。


    穿上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可今天她不想看著溫禮走。


    眼看著溫禮理了理領子後麵,再下一步就出門了,她隻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


    等到反應過來,他已經光著腳跑過去抱住了溫禮的背。摟著他的脖子,她微微踮著腳,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衝動還讓她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們今天就去領證吧!”


    溫禮站著不動,也不迴頭,反手摟著她的腰。她就伏在溫禮背上劇烈喘氣,手臂抱得很牢。


    過了一陣沒人說話,溫禮才扭頭問她,“現在?我們現在就去怎麽樣?”


    “……”康念冷靜下來,一瞬間又反悔。


    “算了。”她鬆開他,轉身往床邊走。


    溫禮跟在她身後,拿起拖鞋套在她腳上,蹲在地上給她係襯衣紐扣。


    “怎麽又算了?”


    康念想一想,說:“先斬後奏,你爸又要說我們不尊重他。”


    “他連我媽都沒尊重過,偏偏要別人先尊重他。”


    康念摸摸他的臉,“他是長輩。”


    “那我們總不能不結婚。”


    “……”康念看著他,“要不,我們抽時間,再去看看你媽媽吧,問問她的意思。”


    她聲音又放得很輕,聽起來就有些委屈,“我這邊呢,還是先告訴我哥。在家裏,也就我哥還關心我死活。”


    她還沒說完,溫禮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等了,就今天!”


    “溫禮……”


    來不及反駁,下巴就被牢牢鉗住了,動彈不得。


    下一秒,一個濕熱而劇烈的吻鋪天蓋地而來。


    熟悉的味道覆過來了,溫禮咬著她下唇,“我一秒鍾都不想等了,就今天,你不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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