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胃裏沒東西,抱著小桶隻是幹嘔。


    溫語桐站在她身後憂心忡忡的給她撫背。


    “念姐,你病了呀?那我們別喝酒了。”小丫頭聲音裏是真的關心。


    康念說不出話,隻對著聲音的源頭擺了擺手。緩了好一會兒,才舒服過來。


    溫禮給她倒杯白開水,看著她喝下去,麵色複雜。


    康念像是後腦勺長了一雙眼睛,頭也不抬道:“你看我幹什麽,去點菜啊。”


    溫禮抬手想揉揉她的頭發,小臂剛抬起來一點,中途又放棄了,轉而從旋轉台上取下一本菜單。


    他清了清嗓子,問:“你有什麽忌口?”


    康念說:“沒有。”


    溫禮又問:“那你吃不吃辣?”


    康念說無辣不歡。


    敲定了,溫禮開始勾勾畫畫。


    他勾了一個麻辣鍋底,兩份羊肉,兩份牛肉,還有一些青菜。


    菜單遞給溫語桐,小丫頭又加了一份寬粉、一份金針菇,若幹海鮮和豬血。


    溫禮看著她笑:“可惜沒有豬腦,老人都說,吃啥補啥。”


    她像是完全不被他的調侃所影響,反而說,“燒烤攤賣的豬腦最好吃,而且小叔叔,我覺得你才應該多吃,每天做手術,挺費腦的吧?得大補!”說完挑釁似的迴看他。


    她把菜單輕輕放到康念麵前,把鉛筆放在她手裏,康念看了一會兒搖搖頭,抽迴手說:“我沒什麽特別想點的,而且我們已經點了不少,吃不完。”


    溫語桐拉開門把菜單交給服務員,對方把劃了對勾的重新念一遍,同他們確定。


    確認無誤,服務員又問他們要什麽酒水,康念說三瓶青啤,服務員點頭記下就出去了。


    包間裏有一台掛在牆壁上的液晶電視,溫語桐繞著轉一圈,沒看到開機按鈕。


    剛想敞開門向服務員要遙控器,手沒挨到把手,門就開了。


    兩個小夥子端著一隻大鍋底走進來,後麵還跟了個推著車的女服務員。


    小車上從上到下是他們要的肉類、蔬菜和海鮮,姑娘把盤子一一抽出來擺上桌兒,三兩下操作,給他們煮上鍋底。


    康念盯著這隻共用的鍋底有點懵,抬頭詢問的眼光看向溫禮。


    後者眼裏也是詫異的光,他指著自己右手邊嵌入桌子的電磁爐,問:“我們可以換成小鍋麽?”


    說話間,服務員已經把鍋底煮上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迴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小夥子。


    兩個小夥子對望一眼,朝她聳聳肩,那意思表示不知道。


    “應該是不能換的了……要不,我給您問問?”


    溫禮說好。


    那邊溫語桐卻開始拿著勺子攪動高湯,“大鍋吃著多親切啊,馬上就熟了,換小鍋還要再等。念姐姐不是餓了麽,就這樣吧。”


    溫禮皺了皺眉,不置可否。


    康念的肚子咕嚕一聲。


    兩個人都抬眼看她。


    服務員出門前把電視機打開,留下了遙控器。


    能收入的頻道不多,六點半,各個地方台都是新聞。


    沒什麽好看的,溫語桐把遙控器甩在桌子上。


    畫麵停留在央視四套,雖說正在播放一檔綜藝節目,但總是乏善可陳。


    倒是康念總是不經意的拿眼神去瞟,似乎是對節目感興趣。


    等待鍋開的時間非常漫長,至少對一個饑腸轆轆的人來說是這樣。


    康念移開目光,一會兒看看窗外的暮色霓虹,一會兒閉著眼睛低著頭聽聽電視節目。


    鍋裏的水開始冒泡,溫語桐夾起半盤肉就倒進去。溫禮伸手去攔已經晚了,無奈道:“你倒這麽多,它熟的慢。”


    溫語桐梗著脖子渾身是理:“可多放一點,一會兒大家都有的肉分!”


    “……”溫禮覺得,至少在智商上,被小侄女氣到了。


    康念觀察一下他們的相處模式,問道:“你們隔了一輩,但年齡挺近的哦?”


    溫語桐笑眯眯:“嗯,小叔叔比我大十歲……哦不,九歲半!”


    “我看你們感情挺親的。”


    “可不嘛,我們老溫家從小叔叔這輩兒開始,人就少,每年聚在一起也沒什麽人可以和他玩。到我這一輩兒,我年齡比弟弟妹妹又大太多,沒共同語言,反而隻能和小叔叔說得上話。”


    溫禮一邊煮著肉,一邊瞥她一眼:“你這個‘反而隻能’是幾個意思?”


    溫語桐吐吐舌頭:“就是隻願意跟您玩的意思呀!”


    溫禮笑著哼了一聲。


    康念又把目光投向溫禮,嚴格算下來,他們在大學期間甚至沒有真正說過一次話。


    她三番五次的準備了采訪稿,可每次都被神閃避。


    直到畢業離開校廣播站和校新聞室,都沒能成功采訪上他。


    有關溫禮的報道在近幾年也常見諸報端,大體是說年輕的外科醫生如何如何敬業,在什麽領域發表了什麽前沿論文,所在團隊有什麽研究進展雲雲。


    她粗略地翻看過這些報道,大多涉及專業知識,她便無興趣深入了解。


    康念道:“聽說你會成為江州大學最年輕的碩導,是不是真的?”


    溫禮苦笑:“謠言。”


    她托腮想了一會,“那你自己想麽?”


    他遲疑半晌,搖搖頭:“沒有時間,付不起這個責任。”他日常的工作已經很忙,帶本科生都嫌吃力。


    肉熟了,溫禮給她往盤子裏放一點。剩下的全撈給溫語桐,他自己盤子裏一塊兒也沒留。


    他看著她,“你呢,我記得你畢業那會兒新聞學院都傳開了,b市幾個官媒都搶著要你,前程似錦,怎麽沒做新聞呢?”


    康念撥了撥羊肉,撒點麻汁,眼神一暗。


    溫禮看她一眼,“我隨便問問,如果你不想談……”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康念接上:“畢業我去了社裏報道,合同都要簽了。後來……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辭職了。”


    溫禮想起她在校廣播站的時候,每一期校刊和校內新聞雜誌都有她的稿件。


    她原本是那麽熱愛那個行業。


    溫禮沒說話了,神色淡淡的,不打算跟她深究這個話題。


    溫語桐從溫禮手裏接過夾子,給他做了個“好機會,趕緊去深入交談”的眼神,自己煮起了寬粉。


    溫禮卻沒再挑起新的話題,隻是不斷的給康念夾菜。


    “吃點青菜。聽你肚子餓了,千萬不要餓急了暴飲暴食,還是有節製的吃飯才好。”


    康念抬頭微微一笑:“你還是營養師?”


    溫禮笑道:“對啊,醫學相關的,我全能。”


    溫語桐在一旁咂嘴:“臉呢?臉呢!”


    溫禮眉毛一擰,擺出嚴肅的麵孔:“房租。”


    “……”人民幣正中溫語桐的脈門,她悻悻閉上嘴,喉嚨裏哼著聲表示抗議。


    吃完飯,天已經黑透了。


    路上沒幾個走動的行人,溫禮送兩個姑娘迴家,順便去他們樓底下拿車。


    下午出來吃飯,礙著路上堵車堵的厲害,溫禮就一直把車停在康念的車庫裏。


    月光太亮,亮過路燈,康念和溫禮走在前麵,溫語桐吃著路邊買的雞柳跟在後麵。


    靜謐的夜裏,溫禮的手機響了。


    他盯著來電號碼看了一會兒,猶豫要不要接,可現在正是和康念單獨說話的好機會。


    權衡片刻,溫禮就把手機撥到靜音,放迴口袋。


    康念對這通被忽視的來電有點好奇。溫禮摸摸鼻子道:“等會我再打迴去。”


    “不怕是醫院的急事?”康念沒什麽語氣,怎麽聽都很隨意,並不是真的關心。


    溫禮聽出來了,但還是耐心解釋:“一個朋友,不是同事。”


    康念勾勾嘴角。


    夜裏風涼,小風唿嘯著一吹,康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打了個哆嗦。


    溫禮默默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理所當然的罩在她身上。


    他忽然問:“你……是怎麽得病的?”


    康念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溫禮卻不甚在意,緊追不舍:“是因為在b市病了,所以迴來江州了麽?”


    康念向前走了兩步,立在一根路燈的柱子旁,從包裏摸出煙和打火機,笑的隨意,有點冷清,“怎麽突然這麽問?關心我?”


    溫禮無措的舔舔嘴唇,目光卻執意要從她那裏得出結果。


    他迴答:“是啊,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反差略大。”


    康念猛吸了一口煙,似笑非笑:“略大?”


    她隻顧著抽煙,抽的急了,被嗆了一下,咳嗽,又笑著。


    她說:“你可以直說我變成一個神經質外加神經病了,沒關係。”


    這麽說她的人,多他一個不多。


    溫禮上前從她手裏奪過煙,狠狠熄滅在地上。


    “我沒這個意思。”


    “無所謂,我也不是很在乎你們是什麽意思。”


    她手裏空了,不自在,又想摸煙。


    溫禮一把抓住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正色道:“如果你不想說,可以當作我沒問過。剛吃過飯,別抽太多煙。”


    康念斜著眼瞅他,想說你幹嘛多管閑事。但對上那雙磊落透亮的眼眸,她又忍住了要脫口而出的重話。


    “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康念把煙叼在嘴裏,左手籠著火兒,右手擦開打火機。看到他皺起的眉,歎口氣,“最後一支。”


    溫語桐躲在亭子裏,晚風一陣陣的,聽不清他們講話。


    隻隱約看到他們的肢體接觸。


    溫禮貼得很近,康念在說什麽,具體說什麽聽不見。


    康念低著頭,手裏下意識的撚著脖子上的掛墜。溫禮握住康念的手用了點力氣,緊緊攥著。


    “我離婚了,待在b市憋屈,所以到江州來。”康念語氣淡淡,好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溫禮道:“感情的確是個猜不透的東西,有時候說來就來,說沒了就沒了。”


    他想起了餘靜若。


    他們飛快的在一起,又飛快的結束。


    他問:“所以你受了情傷,走不出來?”


    康念點點煙灰,不答反問:“溫醫生,一個普通的離異女人因為情感問題而得重度精神病的幾率是多少?”


    他搖搖頭:“這怎麽好統計。”


    康念道:“我不是這麽脆弱的女人。”


    她在夜風裏吸吸鼻子,良久,長歎一聲,“一言難盡,一言難盡……離婚是我提的,你不能想象,我那年,想死的心都有。”


    她搖著頭,麵露苦澀:“畜生。”


    煙灰孤零零飄搖。


    她吸一口煙,“是我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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