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神飽滿的站在鏡子前,看著我胡渣遍布,麵色蠟黃的臉,這是35歲的我。


    我已經忘記我有多少年沒有照過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麽樣子,此刻鏡子裏的這個人生生的嚇到了我。


    我自認為我應該是帥氣蓬發的,甚至英俊瀟灑。我都不太明白,我的臉上什麽時候出現了這麽多褶子,像曬幹的老樹皮一樣,流露著我十年來的滄桑。


    我一直認為物是人非事事休純屬放屁,在我25歲之前,我從來都不信這些東西,因為我快活得很,25歲之前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與自由,我和一幫兄弟騎著摩托車奔馳在全國各地的公路上,我們一路上走走停停,感受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每走一個地方,阿喬就會在此地拍照留戀,後來去的地方實在太多,背包已經裝不下了,阿喬還是不肯罷休,我本可以給她一個眼神讓她老實下來的,可是我沒有,雖然當時我並不是特別喜歡阿喬,對於我來說,她就像忙碌的時候的某一頓飯,忘記吃也就換菜了。可畢竟我是個純爺們,用我的爺們氣來嚇女的傳出去著實有點丟人,更何況一串人都在後頭看著。


    我自認為我的人生開了掛,所以我可以放蕩不羈,別人大學畢業就四處碰壁出來,用一種為了理想而拚搏,為了明天而努力的**型借口拚命賺錢,我嗤之以鼻,何必說的那麽高尚,你直接說你特麽愛錢不就得了,在這個世界上和你類似的人比比皆是,不過你非要說的那麽高尚總算是證明了你比別人多讀了幾年書,這個逼裝的還是很到位。


    為了自由與快樂,為了擺脫這種司空見慣的傳統賺錢的束縛,一畢業我就告訴爹媽,我要創業,我要努力奮鬥,今後給你們找個賢良淑德勤快肯幹的兒媳婦。這種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但是很遺憾,他們信了。


    然後我就把我倒騰來的二手摩托車加滿了油,車龍頭上一邊掛著我的吉他一邊掛著我的旅行背包,身後坐的的那個人,最初不是阿喬,而是我的大學同學,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大家都叫她甘甜,沒錯,她就叫甘甜。


    她像溫室裏的一朵花,我騎著摩托車,她抱著我,靜靜地靠在我的身上,後頭的兄弟夥便開始起哄,他們這些狗雜種,隻許州官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了,反了他了。


    我們奔馳在遠離塵囂蜿蜒的大路上,兩邊的草帶著些枯黃,太陽仿佛就在我的前方將不遠處的天映得一片紅,天和地近在咫尺,我有一種我衝過去就可以上天的錯覺,周邊的一切像是在迎接我,我激動不已因此我加大了車速,感受那一陣的刺激感。


    無次塵埃撲打在我的臉上,被我吸進鼻子裏,不過不重要。


    我們去哪裏?她問。


    帶你上天。


    天與地的連接處就在前方,我想要去看看。可那個距離看起來那麽近,我卻追到天黑都沒有追上。


    幾個兄弟帶著他們各自的心窩子聚在一起,我點上了一根煙和他們瞎聊。


    甘甜不愛說話,也不太能夠融入我們當中,有人彈吉他,有人拍掌,幾個女孩子聽著歌打著拍子,有的開始即興表演模式,一群人有說有笑,圍著中間用零食袋和樹葉點起來的一堆火笑的不亦樂乎。大家都圍在一起笑,但阿喬卻站的遠遠的,她笑的很甜,同時帶著幾分羞澀,她用她清澈的眼睛去看她以往所看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沒有人去喊她一起過來,因為喊過了,再去的話就有點強人所難的意思,這群人都是些自由灑脫的野馬,吃些草就開始自我奔騰了。


    甘甜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帶她來之前我就知道了。


    雖然她活了二十幾年,可卻像個小孩子,盡管看起來她看起來,很正常。


    我不願意做一隻籠子裏的鳥,有的時候城市的萬家燈火能夠讓我享受到自由的感覺,可自由的同時又當頭一棒,讓我覺得自己於這個是世界來說,一無是處,我想,管他呢,我開心就好。


    甘甜不適應外頭的生活,當天晚上就被蚊子群毆了一頓,第二天臉上起了好幾個大包,尤其是鼻尖上的那個紅疙瘩,像極了米老鼠,她覺得很醜,直接就委屈得哭了起來。


    不得不說蚊子瞄得很準,黑燈瞎火的都能定位,把甘甜咬的很是滑稽,我偷偷的笑了許久,直到笑夠了然後再去哄她,女孩子得哄,不然她就得說,你不愛我了,你變了類似於這樣的話,聽起來就跟我怎麽地她了似的。


    女人有這麽一個共性的特點,她總能夠讓人認為是你對不起她,哪怕她心裏跟明鏡似得錯不在你。


    那天下午,我們一幫人到了一片空曠的黃土地邊上,開始了自由散漫的無組織無紀律模式,大風突然卷起黃沙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黃沙漫天飛揚,塵埃撲打在臉上,所有人拚命地往一邊跑,我拉著甘甜的手跟長了飛毛腿似的。


    跑著跑著,甘甜停了下來,眼神全都落在了麵前的漫漫黃沙中,她摸了摸鼻尖的蚊子包,對我露出不可思議的激動的笑,甚至拉起了我的手。


    太浪漫了,太浪漫了,我要過去,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


    我不知道什麽叫做浪漫,一束玫瑰花,一個禮物,一場驚心動魄的沙塵暴麽?


    這件事,以我扛起她狂奔為結尾,她死命掙紮,想要去沙塵暴裏感受她所謂的“浪漫”。


    她因為這事生氣了好久,不過這次我沒有哄她,我甚至覺得帶她出來是個錯誤,一個人我可以無所顧忌,沒吃的餓著就餓著,看到沙塵暴就躲,喝酒想怎麽喝就怎麽喝,孤獨也能當做一種享受,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我要去關心她餓不餓渴不渴,我還要絞盡腦汁去思考如何帶給她所謂的浪漫,她酒精過敏,所以我不能喝,雖然是兩個人,可我卻開始有些壓抑。


    有一天,我問她為什麽跟我來。


    因為想和我在一起,她答。


    你喜歡我們現在的生活麽?我問。


    她搖頭,不喜歡,她說,但是為了我,她願意這樣。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幾個兄弟一起走了,走之前給甘甜爸媽打了電話。


    我不需要一個為了我而去委屈自己的女人,我想要的是隨心所欲,可她跟我在一起,隻是——為了我。


    甘甜,我以前那些自我膨脹的話都是吹牛逼的,我特麽何德何能。


    既然是溫室裏的花朵,那就迴到溫室裏去吧,你總會遇到真正能夠滿足你的中央空調。


    當天我就換了號碼,為了不讓甘甜找到我,我由向西改為了向北,我們去的時候是秋天,一路走走停停,到的時候北方已經下雪了,凍得我連賞雪的心情都沒有,或許也有一些原因是因為甘甜,那個冬天我偶爾會想起她,想她的現在,她的以後,但我從來不想自己的現在,自己的以後。


    因為老子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想。


    縱使下雪,那也阻擋不了我們前行的動力,冒著會被凍死的風險,迎著寒風我們啟動了那輛摩托車,值得慶幸的是油很安全。


    寒風撲打在臉上,就像是前任的巴掌一樣,打的火辣辣的痛,最毒婦人心,婦人,女人,成為婦人之前都是女人,婦人是終篇。


    就在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遇見了阿喬。


    我見過雪山之巔的皚皚白雪,我看見繁華刺激的火樹銀花,可見到了阿喬,我服氣了。


    阿喬皮膚如普遍北方人那樣,有些幹燥,皮膚不白,帶著健康色,眼睛狹長媚眼如絲,個子高挑,一件普通的黑色裙子都能被她穿出夜店的感覺,她的身上就帶著這樣的氣質,但她這個人卻與她的外表截然不同。


    隨便往某個地方一站,總能吸引大多數人的目光,不至於如癡如醉,但讓別人對她看上一眼的魅力,她還是有的。


    她背著一個帆布雙肩背包,步子走得很快。


    一哥們挎著一把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腹誹,這個色鬼,老不正經。


    不過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我還是看了過去,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阿喬,我一眼看去除了她的身高以外,還有她高高紮起的黑色馬尾,甩來甩去,像是活了。


    站住!一個響亮的聲音。


    我爸都死了你還管我幹什麽,煩不煩。阿喬不耐煩道,撒開腿迎麵跑了過來,正好拉著我身旁那位哥們的胳膊,哥們下意識的望了望攤位上坐著的那位姐們兒正死死的盯著他。


    哥們尬笑,還沒來得及說話,阿喬便開口,我跟你們講,那女的是我後媽,煩死了,你就說你是我男朋友知不知道,一會兒你拉著我就跑,就這麽定了。


    哥們兒騎虎難下,也是頭一迴遇到這麽豪爽的人,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我隻好站出來做了個自我犧牲。


    我胳膊比他粗,拉我的。


    阿喬飛速將我打量了一番。


    他女朋友在後麵,我指了指一邊吃飯的地方,我沒女朋友,我又說。


    阿喬嗖的邁步過來拉著我的胳膊,我一陣得意,朝著哥們露出個老子沒女朋友老子驕傲的眼神。


    哥們兒指了指迎麵跑過來的壯媽,那一身都是迴鍋肉,來勢洶洶。


    “我告訴你,我男朋友要帶我走遍世界,你就別跟著了!”阿喬中氣十足,將頭靠在了我的胳膊上,“明年結婚我會請你過來看看,從此以後請你不要在幹涉我了,謝謝配合。”阿喬挽著我便往一邊走。


    留下壯婦目瞪口呆停滯在原地。


    謝謝配合,我總覺得那四個字像是對我說的。


    她說,我男朋友會帶我走遍世界,她居然知道我想的是什麽。


    後來某一天當我問她的時候,她說她不知道,隻是因為自己希望有這麽一個人可以帶她走天下而已,可她找了二十多年都沒找到這樣的一個人,那些都是偽灑脫的人,要不然膽小不敢,要不然放不下那些束縛,或者說吃不了那些苦。


    當她告訴別人她心中所想的時候,別人都會嗤笑一聲,隨手迴上一句,神經病。


    你以為漂流美好,的確如此。


    阿喬是個隨性的人,拉著我一路到了街邊,身後的哥們愣在原地不可思議看著我倆,我猜他肯定是羨慕。


    你是誰。這是她對我是說的第一句話,帶著問號。


    你男朋友。我厚著臉皮,你自己說的。我推卸責任。


    阿喬打量著我,然後點了點頭,多大,


    二十。


    我漂亮嗎?


    算不上,中等吧。我實話實說一點也不怕得罪她。


    到處走就是有這一點好,誰也不認識你,有的時候甚至沒有人,除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以外還可以變著法子隨心所欲。


    有本事親我一口啊。阿喬揚起頭對我笑。


    親就親,誰怕誰,就算是你特麽有艾滋,唾液也不會傳播,我怕什麽。


    這種要求我一般都會滿足的,又不費什麽力氣,占便宜的事,不幹誰傻。


    一頓親,阿喬直接懵了,木納的看著我。


    親了。我像是在宣戰一般。然後呢?我問。


    再親一口。


    我剛準備動,阿喬便把嘴湊了過來,似笑非笑,這次我親你。


    阿喬?我問,剛才聽那個女人是這樣叫的。


    嗯,如果覺得這個名字不錯,那這將會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她順理成章的加入了我們的隊伍,坐上了原本甘甜坐得那個位置,本來空了很久,突然座上來一個人還有些不習慣。


    去哪裏?她問。


    哪裏都去。


    她大叫,太好了,找到組織了。


    阿喬說,遇見我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狗屎運。


    冰雪融化,泉水叮咚,百花齊放,百鳥爭鳴。


    摩托車每天行駛在不同的路上,時而陽光明媚,時而天降霹靂。


    高原,山地,平原,草地,峽穀,丘陵,許多地方都有過我們的足跡。


    摩托車停在一處,我們走上一條山口,看著山下與站著的位置不平行的高度,影子被拉得很長,誰說影子是黑色的,明明是灰色的,在黃昏的映照下,還帶著幾絲餘暉的色彩。


    是誰眼瞎。


    悠揚空曠的地帶,滿是我們的迴聲。


    我跟阿喬在一起五年,每一天無拘無束,自由灑脫,我們一行人,無論是什麽都阻擋不了我們的腳步,因為我認為,我已經停不下來了。


    可僅僅是我。


    在這五年裏,兩個哥們被拉了迴去強迫著幹父母眼中的正事,短短的時間裏,相親,訂婚,結婚。


    原本跟著他們的兩個姐們兒一度被大眾嫌棄為是不守婦道的浪蕩女子,倆哥們兒陸續離開的,兩個姐們兒隨後呆了幾天,也陸續的離開了。


    最後離開的那個姐們兒告訴我,沒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自由。


    她們與我和阿喬相互擁抱,和我也抱了抱,然後走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見過那倆姐們兒。


    我知道他們再也不會迴來了,他們不再是一個人。


    我賣掉了倆哥們兒留下來的摩托車,他們的婚禮我自然沒去,那些旁人眼裏的美滿,暫且讓他保留住吧。


    我哥們還是那個玩著樂器四處漂流的少年。


    我還是那個自我膨脹的我,我還有阿喬。


    途徑許多城市,許多小鎮,我看見了每個地方不一樣的風土人情,漸漸地我看到的將不僅僅是風土人情。


    小鎮的一間破舊的旅館,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不過卻能夠看到一旁的清澈河流,河裏漂浮著幾張竹排,幾隻小船。


    我和阿喬坐在竹排上,給各自點上了一根煙。


    下一站去哪裏?阿喬問我。


    去沒有去過的地方,我答。


    她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我笑,我始終不知道她的笑裏藏著怎麽樣的魔力。


    讓我在今後的十年裏都揮之不去她留給我的那個笑臉。


    她走了,沒有為什麽,沒有一絲先兆,或許是她覺得告別有些老套,所以想搞得更深沉一點。


    還是迴到現在吧,我現在35歲,中年了,未婚。


    我站在屬於我的老房子裏,是我爸媽留下來的房子,他們在我25歲之後的哪一年死的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總之就是在我25歲之後到35歲之間中間的這十年裏。


    屋子裏散發著著潮濕並且自由的黴菌氣味,它們放肆的在空間裏活動,在屬於我的房子裏活動,特麽欺人太甚,我一怒之下將屋子裏的大小物件砸的稀爛,它們是隱形的可活動物,而我是人,我怎麽可能讓這些玩意兒將我搞得不痛快。


    應該是昨天,我一路狂奔丟盔棄甲的從醫院裏逃了出來,我的主治醫生是一個麵黃肌瘦的老頭,五十多歲的年齡頂著一張八十歲的老臉,這戳樣,還醫生,更可笑的是,他說我得了癌症,肺癌。


    他看著我露出輕蔑的笑,轉身而去。


    我感到口幹舌燥,顛簸著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喝下去的是水,咳出來的是血。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怎麽死,但死於肺癌,實在丟人,如果讓人可憐你,那你不是更丟人了。


    我要自由,可我從未做到完完全全的自由。


    我無力躺在了潮濕的地麵,唿吸著空氣裏的塵埃,手機時不時傳來鈴聲,我已經懶得去管了。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麽也難忘記你離去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麽溜走


    轉頭迴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


    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


    黑漆漆的孤枕邊是你的溫柔


    醒來時的清晨裏是我的哀愁


    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


    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


    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雲天


    這首歌,我在草原上唱過,在西藏高速公路旁唱過,還有,在北方。


    這個時候,阿喬,我不得不沒出息的承認,我想你了。


    阿喬走的那一天,她對我說,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但是有一天我如果不能陪你了,你不能生我的氣。


    我說,好。


    沒有那麽浪漫,也沒有那麽悲傷。


    阿喬走後,我繼續我的人生漂泊,勢不可擋,有孤獨,有感歎,很多時候心裏也會從生出一種坦蕩蕩。


    之後的某一天,甘甜打通了我的電話。


    她居然罵我混蛋...這貨,這麽多年了還記仇。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了起來,我開始思考,我還有什麽沒有完成的,在我35歲的12775天裏,或許沒有了吧。


    我看到阿喬靠在牆角,對我眨了個眼睛,有本事,你親我一下。


    她笑了笑,轉過身,馬尾搖拽在風中,她迴頭仰起了頭。


    沒油了,還等什麽?


    你還在嗎?


    我當然在,不然我能去哪裏。


    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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