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本尊這樣都能過穿堂風了吧?”吸血鬼皺著眉,低頭審視自己。

    胸腹間是拳頭大的傷口,鮮血流盡,可以隱約看見霜白皮膚下青紫斑斕的混亂內髒。

    還有肩膀、手臂、大腿,各個部位都有輕重不同的箭傷,有的隻是皮開肉綻,有的已經露出白森森的骨碴。

    白得嚇人的纖細軀體上,這樣大片大片綻著淋漓豔色,瞧著真是怪異至極,簡直就像某種受了磔刑的怪物。

    他再次試著催動魔力,還是沒法治愈,卻也無惡化跡象。要知道,被弧矢的箭射中,哪隻怕擦破一層油皮,魔毒都會蔓延至全身。

    不光是這些傷口,就連自毀魔法發動後的反噬症狀都停滯了下來。本來,自己早該承受著半魂撕裂的痛苦,在戰場上無比痛苦地腐壞成一癱爛肉。

    難道極樂之庭的時間是停止流動的嗎?

    他歎了口氣,保住小命大概應該高興,可自己這副尊容實在太糟糕,而且,這不意味著自己再也不能踏出極樂之庭一步了嗎?想象了一下自己一接觸到外麵的空氣,就嘩啦啦潰散成一地臭烘烘爛東西的慘狀,他就覺得惡寒得不行,連胃口都敗光了。

    扯了些草葉團起來,他像小姑娘絮漏了棉的布娃娃那樣,胡亂把身體上那些能過穿堂風的傷口填好。粗製濫造地把自己拾掇好,他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發呆,七想八想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自己或許還是真死了的好。

    身後傳來窸窣而遲疑的腳步聲,他迴過頭,看見那個神明高高大大地站在樹蔭滲落的金色光斑裏,手裏抱著一堆處理傷口用的物品,“你用……這些……”

    “不用……”他剛想拒絕,忽然意識到什麽似地大叫起來,“臥槽,你偷看本尊?!”

    太丟人了,太沒麵子了,堂堂鏖虐公竟然被看穿(物理意義),簡直讓他惱羞成怒。

    “我不是……故意的……”對方頓時慌了,漲紅著臉辯解,“因為這裏發生過的的事情……我都會……知道。”

    啊啊啊啊怎麽會這樣!吸血鬼有點崩潰。不光沒有自由,這下連隱私都沒了!

    “但是,我會努力……忽略你的。”

    意思是沒錯但怎麽聽著總不是那麽迴事兒啊!

    “算了,辣也是辣你的眼睛。”他揣著袖子喪喪地蹲下來,“你說本尊怎麽會這麽倒黴呢

    ?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還莫名其妙被困在這麽個要啥沒啥的地方。話說……不會是你故意讓本尊掉進來的吧?”

    “不是我!”光明神斬釘截鐵地否認。

    他狐疑地盯著他,“真的嗎?”

    “真的,我並沒有……打開……極樂之庭的權限。”

    “不是吧,你都沒有出去過嗎?”

    光明神搖了搖頭,“我自誕生……就一直在……這裏。”

    咋這麽慘啊!怪不得這神明看著傻乖傻乖的,一副不知世事的樣子。吸血鬼搓搓小爪子,愀然不樂道:“那我們算不算同病相憐?不過你好像比本尊更慘一點,本尊起碼縱橫了大半世,隻要本尊想,就沒本尊不能去的地方。”

    他老氣橫秋地揮了下白白的小拳頭,結果牽動胸腹上的傷口,嚇得他趕緊捂住,生怕腔子的東西流出來……

    尷尬地覷了眼一旁的神明大人,目光相觸的瞬間,對方迅速別開了眼睛,隻把手裏捧了半天的東西遞到他跟前,“你、你這樣下去……不行。”

    “但是這些也沒用啊。”吸血鬼想了想,很認真地安慰他,“放心吧,我不會弄髒極樂之庭的。”

    然後把神明大人氣得連話都說順溜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

    “把衣服脫了。”

    “哈?”

    “我有辦法。”

    “不可能,本尊自己的魔力都不生效。”

    “脫。”

    吸血鬼皺起眉頭,“怕你看到頂不住啊。”

    “脫。”

    好家夥,說這種話的時候怎麽就不結巴了。

    “脫就脫,有本事你別怕。”鏖虐公大人無所畏懼,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扒了了幹淨,露出滿目瘡痍的身體。先前堵住傷口的亂糟糟的草葉已經被鮮血浸透,變成汙穢粘稠的一團。如果他不是會說會動,隻怕現在跟一具真正的屍體毫無區別。

    “你看本尊還有救嗎?”他露出一絲挑釁的苦笑,剛想穿迴衣服,胳膊卻被光明神輕輕握住了,溫暖到近乎滾燙的熱度順著他那塊尚且完好的皮膚傳遞過來。因為從沒感受過這樣的熱量,他一時間有些晃神,再抬起眼時,看到的卻是那位神明滿臉泫然欲泣的悲傷表情。

    “本尊早就提醒過你了啊。”他啞然失笑。

    光明神沒說話

    ,隻是緩緩地抬起手,猶豫著摸了摸他的發頂。

    然後,毫無征兆地,天空開始下起濛濛的金色光雨,雨絲輕輕柔柔地灑落在吸血鬼的身上。沐浴在溫柔的光照裏,那些猙獰恐怖的傷口開始奇跡般地愈合,很快就恢複成原本冰雕雪砌的無暇潔白。

    吸血鬼難以置信,這也太神奇了吧!

    光明神見他七歪八斜地裹著衣服,在地上左蹦蹦右跳跳,困惑地問:“你在……幹什麽?”

    “用物理方式讓亂七八糟的內髒歸位啊。”他“咚”地站定,“唔呣,好了,謝謝你!”

    光明神點點頭,又搖搖頭,低聲道:“沒能……救你……對不起。”

    吸血鬼有點聽不懂他的話。自毀魔法的對靈魂的反噬不可逆轉,但他確確實實把自己那具潰爛毀敗的身體給治愈了。他有什麽可道歉的呢?

    “作為報答,本尊也幫助你治療吧。”

    光明神疑惑地看著他。

    “口吃呀。”他認真道。

    光明神扭頭就走。

    “等等本尊!”他加快腳步跟上去,“本尊聽說通過唱歌可以有效治療口吃……”

    光明神停下腳步,兇巴巴地擰緊長眉瞪他,“我隻是……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話!”

    “噢~”吸血鬼恍然大悟,伸出食指戳戳自己,“那本尊就是第一個!”

    說完,他挺得意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小尖牙,薄嘴唇側還旋出一枚小梨渦,若隱若現的,越發顯得糖度過了頭。

    光明神氣息好像略略一亂,隨即又快步把他拋在身後。

    照理說,光明神是那樣長手長腳的高個子,兩步能抵他三步,可不知為何,他倒也能不怎麽費力地趕上。

    極樂之庭裏時間停滯,卻有毫無意義的晝夜變化。夕陽西下的黃昏,兩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是這片寂寞之地第一次出現的場景。

    光明神的脾氣比晝夜交替變得還快,等到最後一絲太陽光消失,他就兇巴巴地勒令吸血鬼離他遠一點,還用神力在地上劃下一條三八線,說絕對不許越過了界。

    怎麽迴事嘛,真是莫名其妙,神明的心思也太難猜了吧。吸血鬼暗自腹誹。

    自顧自地躺下,他遙望極樂之庭的晴朗星空準備入睡,可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還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那條三八線的邊上。

    “篤篤篤,神

    明大人。”

    “篤篤篤,神明大人。”

    “篤篤篤,神明大人。”

    他模擬敲了三下門。

    “請問你睡著了嗎?沒有睡著歡迎找本尊聊天,免費進行語言康複治療哦!”

    沒有迴應,安靜地了頭,仿佛那邊是真空一般。本能的警覺意識告訴吸血鬼,這絕對不正常。

    於是,他決定破除這條三八線上的神力好橫跨過去。就在這時,庭院中央的那顆參天巨樹好像洞察到他的心思,慢悠悠地垂下一根樹枝,在三八線上輕輕一點,那條線就突然間神奇地消失了。

    吸血鬼抬步邁進去,前腳剛落地,渾身猛地一顫,徹底呆住。

    這裏側的壓迫力怎麽這麽厲害?而且,給他的感覺也極其不正常,平靜下隱含暗流洶湧的扭曲感,激得他連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結果,沒等他往前多走兩步,視界裏,就清晰映出了光明神的身影——

    那個和白天見到的截然不同的光明神。

    這會兒,他正頭顱低垂,濃黑長發潑墨般地傾瀉下來,遮擋住他的的臉龐。而他的身軀,則完全被無數道密密匝匝的黑線緊緊包裹。

    也不知那些黑線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它們自極樂之庭的天穹外而來,都快把整片天空切割成丁兒了,最終匯成一束,聚斂於光明神的心髒。

    吸血鬼眯起眼睛,凝神感受那些詭異黑線的流向,拳頭不由死死攥緊了。

    那些黑線在進入光明神的心髒後,徹底消失無蹤,仿佛裏麵藏了一隻專以吞噬黑線為生的怪物。

    吸血鬼猶豫了一下,還是探出指尖輕輕搭上一根黑線。

    “嘶——!”

    他倒抽一口涼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半晌才迴過神來。

    這到底怎麽迴事?

    剛才,就在他觸到一縷黑線的瞬間,仿佛有一隻細長冰冷的粘膩黑手,沿著他的喉嚨一直鑽進胃裏。那種恐怖詭異、簡直能一瞬摧毀人身心的感覺,怎麽想都不該和光明神掛上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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