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咎奚的意識消失了。

    在最後的瞬間,他感覺自己迅速消融於那片純白,被那片純白吞噬,不斷下沉,下沉,下沉,直至最底之境。

    然後,他看見了。

    被掩藏在純白之下的真貌——

    那是,漫長時間中積累下來的世間所有黑暗。

    一旦釋放出來,就能令這個世界迎來終結的無盡黑暗。

    烏有殿。

    “不是吧,本尊眼睛都還沒眨一下呢,咎奚就……不見了?”夏彌旬從屏風後跑出來,難以置信地東張西望。“他都還沒收割商籟的靈魂呢吧,隻是按照惡魔的慣有做法,剛用魔法構築了一個連接自身與交易對象靈魂的通道,結果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溜了……?”

    郎弘野搖頭,“您忘了朕施加在烏有殿四周的有來無迴之咒了嗎?現在它依然完好無損。”

    “咎奚是被徹底抹消了。”商籟淡淡地開了口。

    夏彌旬感應了一下,發現殿內確實已毫無惡魔氣息殘留,“就算你夠牛,也不可能動也不動就把咎奚料理了吧?”

    商籟道:“他實力不足,本想收割我的靈魂,卻在交易過程中反被侵蝕而死。”

    惡魔喜愛與人類做交易,不乏有柿子挑軟的捏的道理。因為與惡之造物這樣的非人存在進行交易時,確實有可能產生因對方靈魂太過堅固龐大,從而失手的意外狀況。

    夏彌旬“哦”了一聲,便也沒再多問。隻是,心中轉過那麽一絲疑雲,即便以自己全盛期之能,也不可能在瞬息之間就將大惡魔咎奚侵蝕殆盡。而商籟……依代於人類身份的光明神,當真強大到如此地步嗎?

    解藥藥效當真立竿見影,郎弘野把那小瓶子裏的淺綠色液體喝下去後,很快就不再吐毛球了。打娘胎裏起長年累月積附在他骨縫經脈之中的魔毒,終於徹底得到了祛除。隻是,多年憂思積勞給身體帶來的影響,恐怕一時半會兒消除不掉,往軟塌上歪斜一坐,他還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樣。

    “灰太狼皇帝,不要以為自己死不了,事情就算解決了。”夏彌旬又在孜孜不倦地剝橘子上的白絲絲,剝一瓣,給商籟遞一瓣。

    郎弘野有氣無力地笑笑。

    “不對,應該說你要解決的問題,從現在才真正開始。”夏彌旬拾起掉在地上的

    書冊,瞄到那句“俯仰之間成陳跡,亡是子虛烏有”,忍不住撇撇嘴。

    “已發生就是已發生,存在過就是存在過。”他把書本輕輕放到桌上,“一旦人與人之間產生了聯係,命運也好,時間也好,都無法將這痕跡抹去。”

    郎弘野掀起眼皮,“迄今為止,朕一直在解決這個國家的各種問題,仿佛朕生來就是為完成這些事而生,仿佛唯有這樣做,朕才能平息胸中的不甘。但現在,這個國家已經不需要朕了。朕,也不再需要它了。”

    “朕從必死的命運解脫出來,開始迎接全新的命運。朕,終於可以離開這座烏有殿了。”

    夏彌旬問:“想好去的地方了嗎?”

    郎弘野輕輕摩挲著書冊的封麵,“我和笙笙已經決定了,想一起去笙笙長大的山穀生活。”他望向季夢笙,嘴角露出一點溫和平淡的笑,“就像從那樣。”

    很久很久以前,在遠離塵囂的山穀中,他遇見了一位長著大白耳朵的姑娘。那姑娘喜歡石榴花,也像石榴花,石榴花合該自由自在地肆意生長,卻甘願為了他,來到金樓玉闕這方四角天地,成為和其他花草並無區別的寂寞植株。

    “如果倦了,我們就去雲遊四方,笙笙想去哪兒,我便跟著她去哪兒。隻要能和笙笙在一起,哪兒都是很好很好的。”

    現在,他也好,長大白耳朵的姑娘也好,終於能彌補往昔的遺憾,把被生離剪斷的歲月,重新一點點縫補起來。

    “阿贏呢?”季夢笙輕聲問道。

    夏彌旬一抬頭,發現不知何時郎贏已經不在了,不過他很快就就把郎贏從犄角旮旯裏給拖了出來。

    郎贏悶聲悶氣道:“我想靜靜。”

    夏彌旬:“你讓小羽聽到這話,又要跟你鬧了。”

    郎贏:“老大,這梗好老了,真的一點都不好笑!”

    夏彌旬:“明明一切都在好轉,你還在煩惱什麽些呢?”

    郎贏搖搖頭,沒說話。

    夏彌旬:“其實很簡單的,無論你想做什麽、想說什麽,隻管大膽按自己的意誌來就行了。”

    郎贏:“老大,如果現在大忽悠突然出現在你麵前,你該怎麽辦?”

    “唔……”夏彌旬想了想,咧嘴一笑,“先狠狠暴cei他一頓再說。”

    郎贏:“然後呢?”

    夏彌旬:“然後本尊就高興了呀。

    郎贏:“……”

    夏彌旬:“本尊的意思是,能看到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安然活在這世上,就已經是最最心滿意足的事情。”

    郎贏揉了把眼睛,“不愧是老大。”

    “去吧去吧。”夏彌旬把他拎起來,“你母妃叫你迴去吃飯。”

    郎贏:“……更古老的梗就不要再搬出了啊老大!”

    “老大跟我說了,你們今後的打算。”郎贏看著麵前的季夢笙和郎弘野,平靜地開了口。

    季夢笙雙手放在桌上,有點促局不安地絞著。“那你是怎麽決定的呢?你想不想和我們一起生活?就像世間任何一個普通的家庭那樣。”

    郎贏視線落在郎弘野臉上,“父王……父親也是這樣的想法嗎?”

    郎弘野緩而沉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郎贏略垂下眼簾,沉默的、像是在認真思考。好一會兒,他睫毛一顫,抬眼正視前方,一字一句道:“這一次,終於輪到我做決定。所以,父親、母親,我決定把我自己,排除在你們的未來之外。”

    季夢笙和郎弘野都愣住了。

    “我知道你一定還沒原諒我們。”季夢笙滿臉急切,“但阿贏,我們是真心想……”

    “我知道,我明白。”郎贏輕輕地、又很堅決地打斷了她。

    “我知道您和父親有許多無可奈何,知道命運錯落,所以你們不能敞開感情,必須苦苦忍耐去做一些不情願的事。”

    “我也知道,其實您並非冷漠無情。沒有愛,就連神的孩子也會被養育成怪物。如果您不曾給予我那些難以覺察的溫情,我想我根本等不到老大出現。”

    “現在,在知道過去發生的一切後,我真的如釋重負,我不會再傷心難過,我可以毫無顧忌地直麵過去的自己,那些不好的迴憶隻是迴憶,它們再也不能影響我分毫。”

    “那你為什麽……不願意?”季夢笙眼中滿是不解,怔怔地望著他。

    “不是不願意,跟原不原諒也沒有關係。”郎贏迴以明快爽朗的笑容,“隻是因為,我早就已經做出選擇。未來,我也想和現在一樣,無論身處異界還是人間,都要永遠跟老大在一起——”

    “兩個人狼狽為奸,為非作歹。”

    皇宮北門。

    “手頭最後一些事都處理完了,我們也該出發了。諸位,就請送到這裏吧。”郎弘野深深做了個揖,“

    感謝之詞不多言說,日後若有需要,烏淨國必將傾舉國之力來幫忙。”

    商籟簡單還了個禮。

    夏彌旬一撇嘴,“行了,多寄點土產點心吃的喝的來就行。”

    “群已經建好了。”郎贏揮了揮手機,夏彌旬眼尖瞥見灰太狼一家子的群名叫“三匹狼”(……)。“有空的話多來人間轉轉,人間可比異界有意思多了,啥都有,到時候請你們吃羊蠍子火鍋。”

    季夢笙眨了眨眼,“好是挺好的,就是我們這種惡之造物能隨隨便便來人間嗎?萬一被神界發現不是還挺麻煩的……”

    郎贏幹咳一聲,“老大上麵有神。”

    夏彌旬尋思這話意思雖然沒錯,但聽著怎麽就那麽怪呢……

    季夢笙抿唇笑笑,“阿贏,你也要記得時常迴烏淨國看看我們。反正過來也不麻煩,用傳送魔法也就半秒鍾的事兒。”

    郎贏點頭,“我記得。”

    “對了,我這幾天戳了幾個小玩意兒,想送給你們。”季夢笙說著,從包包裏拿出三個狼毛氈玩偶,小小的,茸茸的,巴掌大。

    “這個是本尊……?本尊長得有這麽狂野嗎?”夏彌旬小爪子裏攥著個虎頭虎腦的小吸血鬼,又湊過頭去看商籟那個,“能不能把你這個送給本尊呀?”

    商籟薄唇蘊笑,剛想把玩偶遞過去,就聽夏彌旬興高采烈道:“太好了,以後你欺負本尊,本尊就能紮它出氣了。”

    於是迅速把手縮了迴來。

    夏彌旬氣哼哼,“商籟小氣鬼,不給就不給。”又扭頭端詳郎贏捧在雙手中的那個,不由深深感歎,“還是這個最像、最可愛。”

    確實,支棱著一對大白耳朵的小狼崽崽,真的很像,真的很可愛。

    郎贏慢慢合攏雙手,讓小玩偶嚴嚴密密地緊貼皮膚,像掬了顆毛茸茸的小太陽,手掌心暖暖的,滿滿的,充滿溫度。

    歸程。

    “這叫什麽事嘛,折騰了好些天,本尊隻白給人當了場家庭糾紛調解節目的嘉賓,自個兒的問題倒壓根沒解決。”夏彌旬嘰嘰咕咕地抱怨。

    郎贏安慰他:“雖然現在觀劇日晷隻能當天貓魔盒使,但指不定還有救,我剛把它給商籟了。”

    夏彌旬瞄了眼商籟,“你們神界還管修這個呀?”

    商籟笑笑,抬手往半空中一展,化出傳送門來。“先迴聖歌鄉,精靈王估計都等得不耐煩了

    。”

    結果,他們前腳剛跨進去,後腳就聽到李愛民執事撕心裂肺的痛哭——

    “嗚嗚嗚嗚嗚您究竟怎麽了……我的陛下,是誰把您害成這樣的……?!”

    然後,隻聽蘇羽璃帶著哭腔歇斯底裏地怒吼:“別攔著本王,讓本王去死聽到沒有!你看本王現在這個樣子,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作者有話要說:有獎競猜小羽遭遇到了什麽,隨機抽五個寶寶發紅包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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