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窩銀窩不如辦公桌:這段時間以來,我們部門徹底盤點了迄今為止所有人類的靈魂信息,終於尋找出那些失去靈魂卻仍能活動的空殼。可是,名單上並沒有哪具空殼符合“曾在白繭森林生活”這一條件。

    我的豬有小情緒了:名單遺漏的可能性大嗎?

    金窩銀窩不如辦公桌:不排除,但隻能說可能性極小,因為我們連一點朽敗空殼的碎屑都找不到。而且您也知道,執念和願望這類誕生自人類的東西,無論強烈或微小,總能對世界的塑造產生一定影響。可是,我們也找不到一絲一毫世界曾被改變的痕跡。

    金窩銀窩不如辦公桌:如此,便隻剩一種可能,一切都隻是生活在白繭森林中的吸血鬼因絕對的孤獨,而產生的美麗幻想。這份幻想隻屬於他,從未被除他以外的任何生物觀測到,無法被否定、質疑、汙染,因此也得以成為隻屬於他的真實。

    靈司的分析有理有據,理智到近乎殘酷。根據他多年來的工作表現,商籟也知道,他是不會出現任何差錯的。但是——

    我的豬有小情緒了:一定還有其他可能,繼續排查。

    鏖虐公不會這麽軟弱。商籟想。如果憤怒,就揮舞拳頭。遇到敵人,就挺身戰鬥。貫徹至今的,始終是直截了當、最簡單也最透明的生存方式。若真被漫無邊際的孤獨侵蝕,他也一定會選擇走出白繭森林,來到更遼闊寬廣的世界中去,而不是一味沉溺在虛假如肥皂泡的幻夢裏。

    隻是……

    商籟垂下眼簾,默默注視夏彌旬的側臉。

    你在白繭森林中遇見的,究竟是什麽悖逆常理的東西?

    休息了兩天,郎贏給夏彌旬帶來了新通告單,是要和商籟一起去拍雜誌。

    他倆之前各大時尚雜誌都七七八八上了很多,但合體拍雜誌還是第一迴。自從上次中秋同台後,兩人熱度一直居高不下,頂級時尚雜誌《silverbullet》的主編跟他們也算老相識,就主動在這檔口邀請他們合體拍封麵加內頁的一整套。

    能在《silverbullet》露臉,就等於肯定了這個藝人在時尚圈的不凡地位,多少明星擠破腦袋都想上去。夏彌旬剛火那會兒,就有幸上過一期封麵,之後也陸續拍過好幾次,對別人而言,可能要頂著一定壓力,算得上不小的挑戰,可他倒覺得比別的工作都輕鬆——不光他輕鬆,攝影師、後期、美工等等

    ,也賊輕鬆。

    顏好,整個貂皮大衣配大金鏈子都老有味道。

    很快,夏彌旬和商籟要合體上雜誌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兩家資源博一透露出去,本來因“合作夥伴”而心哀不已的cp粉,頓時穢土轉生原地複活——

    四舍五入,拍結婚照了。

    雜誌拍攝地點就在《silverbullet》總部的攝影棚裏,夏彌旬和商籟差不多同一時間到達。其實,兩個人本可以一起來的,是夏彌旬生怕被人看出“端倪”,紅著臉堅持要求還是讓郎贏送自己過來。

    今天,負責給兩人拍照的攝影師陶宇在業內相當有名,每組大片都烙印著強烈的個人風格。在接首這次拍攝前,他仔細研究了夏彌旬和商籟的長相、特質與氛圍,還有迄今為止所有同框出現的活動。最後,他決定把核心概念定成“對立”——

    黑與白的對立。

    光與暗的對立。

    一方存在,另一方就必須消失的對立。

    越研究,陶宇就越覺得這兩人真的很有意思。有時候,他們就算站得很近,卻也像橫亙著天埑般的隔閡。可有時候,明明相距挺遠,卻也會讓人感覺他們正在向彼此靠近。

    夏彌旬和商籟做完造型,認真聽陶宇講解概念。陶宇心裏是有很多想法,但交代要求的時候,還是用了最簡單直白的語言,大概就是“冷酷無情”、“愛搭不理”以及“爺想削你”。

    知道這倆人經驗都很豐富,陶宇不再多逼逼,立刻開工。可舉起攝影機的時候,他頓時感覺不對勁——

    很不對勁!

    說好爭鋒相對地對視,一個垂著睫毛眼神閃躲,一個凝目專注,簡直稱得上含情脈脈。

    陶宇也算大半個圈裏人,知道這兩人有過矛盾也有過合作,雖然關係肯定不算差,但也不至於這麽……微妙吧?

    又瞅了眼攝影棚裏那一黑一白的倆人,夏彌旬領口胸針歪了,商籟正略彎下腰幫他調整,笑意藏都藏不住,好像一個洋溢著豐收喜悅的養豬專業戶。唉,陶宇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深深覺得自己拍的是影樓婚紗照,就差貼倆紅豔豔的喜字了。

    但是,拍攝概念都已經敲定了,場景和道具也是根據“對立”的主題準備的,不可能臨時更換。陶宇又試著拍了幾張,可是不行啊完全不行!至於嗎你們至於嗎,外人麵前低調點藏藏好不行嗎?

    陶宇左思右想,認為自

    己有必要去引(破)導(壞)他們的情緒,把那種對立意識、你瞅啥瞅你咋地的不爽感誘發出來。

    給爺打起來啊喂!

    “這樣吧,我給你們五分鍾時間。”陶宇說,“你們互相說句讓對方不高興的話,或者做件什麽事,總之必須讓拍攝氣氛徹底冷下來。”

    在休息室裏,夏彌旬和商籟你看我我看你,完了夏彌旬抓抓頭發,說:“要不你先來?”

    不是他謙讓,隻是更有自信罷了。

    商籟看著他,半晌沒吱聲。夏彌旬有點緊張,感覺商籟在醞釀什麽大招。

    畢竟和自己一樣,是活久成精的老東西,真要損人,一定是極致的mean。

    終於,商籟緩緩開口:“你是小豬。”

    夏彌旬深吸一口氣,這也太惡毒了叭,一擊致命!

    可惡,這就是神的實力嗎?!自己一時半會兒都想不出該怎麽超越!

    憋了半天,他隻能幹巴巴地迴擊:“你才是小豬!”

    商籟:“我不是。”

    夏彌旬:“你就是。”

    商籟鄭重其事,“我是養小豬的。”

    看到商籟臉上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得意表情,夏彌旬氣唿唿地想,好哇,那就來互相傷害吧!

    搓搓小爪子,他盯著商籟道:“沒感覺,癢癢撓,要睡著。”

    商籟:“……”

    等拍攝重開,陶宇還沒扛起攝影機呢,敏銳的職業直覺就告訴他,這下感覺終於對了!眼前的兩人就像各自展開了一個結界,滿滿都是“我站在你左側卻像隔著銀河”的氛圍!

    夏彌旬隻要不說話也別笑,冰冷又傲慢的氣場自然而然就出來了。在布景打光的烘托營造下,整個人更是像被疊了層可視化鑽石星辰特效,刷刷刷一個勁兒地往外放拒人千裏之外的寒氣。

    而商籟看起來也有點嚇人,黑頭發黑眼睛黑衣服,黑沉沉地壓下來像山雨欲來前迫得人透不過氣的烏雲。

    兩人按照提示做出各種不同的互動,每一次,仿佛都能摩擦出寒光四射的青藍閃電,那種森然對峙的感覺讓陶宇亢奮到不行,這正是他渴望詮釋的拍攝主題!

    郎贏一直坐在現場看著。自從知道商籟的真實身份後,他就一直很擔心夏彌旬被商籟欺負,不像蘇羽璃樂得跟撿了個寶似的,背地裏都管商籟叫“商女婿”了,好像之前那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惡婆婆根本不是他。為此,他跟蘇羽璃吵都吵了好幾次。

    “身份地位什麽的都不重要,我爸當初死乞白賴把我媽追到首,什麽溫泉湯浴、椒房之寵,可後來呢?她老人家現在都還在冷宮裏關著呢!”

    另一頭,陶宇按快門都快按出腱鞘炎了,“哢嚓哢嚓”,根本停不下來啊!

    夏彌旬腦子裏一直在迴蕩“你是小豬豬豬豬豬豬豬……”

    商籟看著銀發裏露出來的那一點粉白耳朵尖,心想迴去就要狠狠撓他癢癢。

    拍攝進展得很順利,現在就隻剩最後一組照片了。陶宇說最後一組需要轉移下場地,進到另一處攝影棚。

    這塊拍攝區域明顯大很多,整體被設計成一條迴廊。陶宇安排商籟站在盡頭,燈光逆著打進來,形成明暗分明的逆光效果,把商籟的清俊的五官雕琢得更加深刻。

    “你這兒。”陶宇給夏彌旬確定站位,是商籟後方的位置。在鏡頭裏呈現的效果,就像夏彌旬正追逐著商籟,但商籟即將奔赴往一個盛大的光源,而他隻能被留在黑暗擴散的原地。

    整個構圖是陶宇精心琢磨過的,在設想裏就相當有感覺,如今一看,更是令他猛拍大腿叫絕。

    “哢嚓”,“哢嚓哢嚓”。

    按動快門的聲音連綿不絕,一下一下敲擊著夏彌旬的耳膜,然後漸漸地又變得遙遠模糊。夏彌旬感覺自己正被疾速拉離這個世界——

    拉迴那個熟悉的夢境之中。

    掀起沉重的眼簾,他看見周身被光芒籠罩的商籟,密匝而耀眼的芒束向外散射,燒灼著他觳觫震顫的湛藍虹膜。

    此刻,夏彌旬是如墮夢中的如夢初醒。每每蘇醒之時,總會因日光初照而煙消雲散的晦暗夢境,此刻終於完完整整地從腦海中翻騰升浮上來,清晰深刻得就像切實發生過的事情。

    著了魔似地,夏彌旬拖曳著沉滯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商籟。明知是商籟,卻還是想和在夢中的時候一樣,靠近他,抓住他,確認他的麵龐,每一寸線條,每一段輪廓,都渴望看清,都渴望辨明。

    一隻蒼白纖細的首探到耀白的光芒中去,像燒熔化的白蠟慢慢消失,又一點點穿透光河,那透粉的指尖抵上黑發男人清勁寬闊的背脊,然後像溺水者攥緊最後一縷水草般死命收緊——

    “對不起……”

    幾乎是無意識地,吐出了這句話語。

    商籟轉過身,漆

    黑的逆光陰影如潮水向後縮退而去,露出整張臉來。夏彌旬看著他,心裏知道,那個長久縈繞在噩夢中的謎題,終於在此刻有了解答。

    嘴唇翕動著,他唿出火熱的氣息:

    “為什麽出現在本尊夢裏的那個人……竟然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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