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紅。

    睜開眼睛,沒有光線,隻有渾濁的紅光鋪滿整個世界。

    完全記不得發生了什麽,記憶被生生截斷,自己就這麽被推到現在的時間點。

    不知道什麽地方傳來的說話聲,咕嚕咕嚕,像嘈雜的水流,倒灌進鼻子和耳朵,氣都透不過來,隻剩那種惡寒的冰冷感,在耳膜上來迴地撞,把鈍重的痛意傳向腦髓深處。

    “還是不行啊。”

    “果然,不能控製魔力的吸血鬼就是廢物。”

    “什麽至高無上絕類黑神的血脈,不過是失敗品而已。”

    “哼,就這樣還指望帶領血族打破和惡魔的契約?真是天大的笑話。”

    “以後都不能輕易發動魔力了吧?萬一又暴走,保不齊連自己性命都要搭進去。”

    “癡心妄想追求黑神神核的家族,又癡心妄想獲得逼近黑神的力量,終究全都是、黃粱一夢。”

    這樣的話,背地裏早聽過不知多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至於時時為自己施以遍身釘刑的血脈暴.亂,也在無數次的忍耐之後,變得麻木無感。

    我無所畏懼。

    這句話,是自己唯一能自由施展的魔法。無論何時,隻要在心裏念誦它,就能驅散一切痛苦的陰霾,變得勇敢而強大,就和太陽一樣,散發出恆定的耀眼光芒。

    但是,命運總能在自己身上,花樣百出地昭示它有多殘酷。

    教會自己魔法的人,最終又無情地推翻了它。

    多麽、多麽、多麽——

    他慢慢抬起頭,望向那團漆黑濃霧。

    可恨啊。

    半空中響了一記悶雷,持續膨脹的法力場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擦過黑漆漆的塔樓輪廓,帶出隱隱約約的赤黑閃電,掠過周洄央血流肉爛的麵孔。

    像具被被透明線操控的提線木偶,周洄央歪歪斜斜地直立起來,左腳尖點地,右腿彎折,張開雙臂,整個人向後仰去,呈現出快被折斷的脆弱姿態。隻見一個半透明的人形正從他的身體中慢慢分離出來,待完全實體化後,破爛不堪的皮囊轟然倒地,腐朽成一灘浮灰,淺淺堆在那人的腳邊。

    他也有著血族標誌性的獠牙與尖耳,膚色與其說是不見天日的慘白,莫不如用極致病態的灰敗來形容才更準確。可偏偏這麽個生物,竟

    生著一頭明亮鮮豔的紅發,一眼撂去,就像是屍體被潑了火,盡透著熱烈的沉沉死氣。

    “還是用這樣的身姿麵對你更合適,小黑。”

    周洄央,不,現在該稱之為第七真祖,下頜微抬,向夏彌旬勾出一個森然古怪的笑來。

    夏彌旬一聲不吭,劈手一記老拳把他揍飛出去。

    “砰”!第七真祖重重摔倒在地,整個人像被打懵了,直挺挺趴了會兒,才艱難站起身,又慢慢走向夏彌旬。雖步履蹣跚,卻又像野獸迫近勢在必得的獵物。

    哪來的自信?夏彌旬簡直無語,虛空一握,數羽銀蝶化作小型魔法陣,直追第七真組而去。

    這種攻擊形式具有高速、機動、殺傷力強的特點,一旦鎖定敵人就絕無逃脫可能。眼見它們在第七真祖周身連環光爆,可對方卻像早已預知一切,以精確到零點幾秒的速度,閃避於魔力爆.破的罅隙間。

    夏彌旬瞳孔緊縮,能在此番攻擊中存活下來的,第七真祖還是第一個,卻並非他的身法極限有多快,隻是因為熟悉。

    極度的、熟悉。

    熟悉他的所有想法、對策、動作,比他自己更了解關於他的一切。

    “追逐你的背影已經成為我的習慣,你不在的一千多年裏,我還是沒有一天停下腳步。”第七真祖臉上像戴了個麵具,沒有一絲表情,空洞的聲音卻堆滿了痛苦,“終於,我意識到就算殺了你,你還是能折磨我,令我無比痛苦……”

    尾音未落,但見夏彌旬抬手釋出四束銀光,雖然看似無形,空氣卻被激蕩出“嗡嗡”之聲。它們像最薄的、剛淬火的刀刃,見血封喉,無堅不摧,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巨大力量。

    “撲哧——”

    骨骼折斷混合著血肉破裂的渾濁聲響。

    第七真祖的手腕與腳踝都被準確貫穿,整個人像被騰空高高拋擲起來,直挺挺地釘在半空中。

    “以前從沒……見過……”他斷斷續續喘著粗氣,“這是你新創造的魔法嗎……”

    夏彌旬打了個響指,頓時又有四道銀光齊發,擊穿第七真祖的腹腔。它們深深紮在髒器之中,像四把鋒銳尖利的刀刃,哢嚓哢嚓肆意遊走切割,斬碎血肉,挑裂經脈,將最徹骨噬心的煉獄極苦,迴饋給這副鬼蜮心腸。

    痛啊,痛啊,怎麽會這麽痛啊!第七真祖死灰般沉寂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細微的扭曲表情。但更令他五內俱焚的,卻是意識

    到夏彌旬不會再給他任何迴應。夏彌旬,不,他討厭這個鄙賤的人類姓名,小黑是多麽斬截立斷啊,說過要讓自己爛在今夜,就再不會把自己當做可憎的叛徒,連活物都不是,僅僅隻是一塊靶子而已。

    但就算如此,他胸中還是熊熊燃燒著激越的恨意。恨賦予偽物以鮮活血淋的生命,恨不會因漠然無視而消減下去。恨!他恨!每次唿吸都是劇毒瘴氣,目之所及皆是末日殘景。

    “我和你之間的區別就是有如天淵,你能將紙張反複對折一百次觸及月亮,而我卻連拿起它的資格都沒有。”

    第七真祖雙眼紅得發黑,瞳孔沁出血滴,滾落眼眶,淌作兩行淒慘血淚。他的身軀已在夏彌旬暴戾殘虐的魔力場和刀刀淩遲的攻擊之下,變成一堆綻滿血肉紅花的花簇,生命力正一點一滴不斷流逝,很快便要枯萎凋謝。

    忽然,有殷紅的血線在他周身閃爍一下,又轉瞬消失。那密密麻麻的紋路仿佛有生命一般,似要穿刺而出。這一明一滅快得就像不曾發生,快得令夏彌旬隻覺那是錯覺而已。

    無所謂了吧,反正都要結束了。夏彌旬想。自己和這隻吸血鬼的陳年老賬,很快就能一筆勾銷。咒殺陣用這場極刑來抵,半魂用對方的命來抵,如此兩兩相消,正好把這團不齒的髒汙從自己生命中剜去,幹淨。

    第七真祖也一定預感到他的時間不多,僵灰的臉上充滿瘋癲的情態,用忽快忽慢、忽高忽低的奇怪語調,絮絮咒罵起來。

    他不詛咒他的家族,不詛咒偽造的血脈,單隻將滿腔的恨意,盡數發泄在夏彌旬身上。夏彌旬消失的一千年裏,無處傾瀉的恨意也在累累折疊,若能用一頁紙張具現化,恐怕早就抵達遠比月球更遙遠的宇宙之外了吧!

    “真正殘酷的不是不幸本身,而是你出現了,使我被迫意識到不幸。你無所不能,你是多麽任性而自由啊。你為我做的一切,對你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隻想滿足自己,還以為這樣就與千年城有了聯係……還以為千年城或許能成為你的歸屬之地。”

    “可笑啊……小黑,你真是愚蠢透頂。”

    第七真祖的眼球像破碎的紅玻璃珠,僵硬一骨碌,完整映出那團漆黑濃霧——是深紮進瞳仁中心的尖刺,一直貫透五髒六腑,冬蟲夏草般將所有情感都吞噬幹淨。

    “真祖又怎麽樣……鏖虐公又怎麽樣……你終究是孤零零的……森林裏的怪物……唔!”

    插刺在他心髒位置的銀白光束驀

    地光華大盛,光暈跳動著,逐漸擴散開來,綻成縷縷細密的光圈,包覆住他的周身。

    夏彌旬準備結束這場遲來的清算了。

    第七真祖切齒拊心的哀語狂言,於他如微風過耳,大概隻能撓搔出一點惹他發笑的癢意。從過去到現在,他不管對誰,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緣任何目的,隻是聽從本心,隻因他想、他願意。

    卻被解讀成背後包藏著那麽多卑劣而陰暗的動機。

    無情無緒地輕籲了口氣,夏彌旬繼續加大魔力釋放,禁錮第七真祖的無數光圈開始放射出更刺眼的光芒,把整座舞台照得亮如白晝。那些光圈正一點一點侵入肌理,仿佛成群結隊的禿鷲,很快,它們就要把第七真祖的軀殼連同整個靈魂都啃咬分食殆盡,徹底將這塊腐化的膿毒從這世上排除幹淨。

    就在這時,第七真祖動彈了一下。

    夏彌旬並未來得及辨清這是否是垂死之際生理性的抽搐,因為腦海深處轟鳴的危險預感來得更快,好似寒冬裏屋簷上的冰錐冷不丁鑽進後衣領,颼颼刺冷登時令他從頭涼到腳底。

    “我也是對嫉妒之樁說過句真話的。”第七真祖血裂的嘴唇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小黑,我真的想要你的靈魂,哪怕隻有一半。”

    他的身上浮現出無數赤紅血線,密密纏纏猶如血管經絡。魔力也開始流動,順著所有血線流向四麵八方,就像大壩崩塌的時候,狂躁激流迫不及待要席卷萬裏大地。

    “最後的最後,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用一次魔法,真好。”

    下一個瞬間,第七真祖化作暴起獵殺的眼鏡蛇,猛然躥向幾步之遙的夏彌旬。他的雙手成了全部魔力的匯聚之處,朝前在空中交叉一揮,一個旋轉明滅的血色魔法陣倏忽而生,高速蜂鳴著朝夏彌旬襲去。

    千鈞一發之際,夏彌旬仿佛消解了五感,唯有不安蝕骨侵血,倒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就算先前與嚴冬神對峙,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被慌亂感牢牢束縛。

    要知道,導致第七真祖第一次迎來魔力暴走的導.火索,不過是稍微發動了一個小魔法。可就算這樣,在偽造的黑神血脈的催化下,不受控製的暴.亂魔力還是重創了兩位元老院的吸血鬼。

    現如今,這根引線可不是當初的小魔法了,而是有意識的以命相搏。刻入骨血的滔天恨意是烈烈燃燒的大火,而累積至今鮮少動用的魔力

    則是豐沛滿盈的燃料,兩兩相遇,火光燭天,海水如沸,是足以毀天滅地的恐怖災厄。

    夏彌旬瞳孔驟緊,雙手朝前一展,無數赤紋銀鳳蝶像絢爛盛放的銀白花火,轟然向血色魔法陣衝刺而去。可觸碰相激的刹那,又似泥牛入海無蹤跡,完全被對方的魔力場侵蝕得一幹二淨。

    隨著血色魔法陣的寸寸逼近,夏彌旬的魔力幾乎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外釋放,渾身開始疼痛欲裂,像有千萬根尖針在密密匝匝地穿鑿每一寸血管肌理,軀殼內的一半靈魂觳觫不停,真有了脫體而出的征兆。

    這股扭曲而瘋狂的力量,委實遠勝當初嚴冬神的全力一擊。夏彌旬不知道憑現在的自己能否咬牙挺過。思緒千迴百轉,迅速冷卻。強又如何,弱又如何?總之拚盡全力抵下這一擊便是了!哪怕與他搏個同歸於盡,也必須讓這筆爛透了的陳年老賬了斷在自己這裏。

    就在這時,夏彌旬麵前忽然拔地而起一麵絢爛璀璨的光之壁障,猶如堅不可摧的盾牌,為他擋住侵襲肆虐的魔力場。隻聽“嗤——”的一聲輕響,那個暴烈猙獰的血色魔法陣竟在撞上的刹那,消弭得無影無蹤。而那光之壁障也像完成任務般就此消散,化作漫天光雨,紛紛揚揚灑向銀蝶蝶群。

    小蝴蝶們受第七真祖魔力場侵蝕,也早就痛苦不堪。這會兒沐浴在溫柔的光照裏,個個輕晃觸須撲扇翅膀,顯得歡天喜地。

    夏彌旬怔怔地抬起手,承接那輕盈柔和的金色雨絲,點點滴滴落在掌心,又在肌膚上消融成熟悉的溫度。

    這股力量的源泉,他怎麽會不知道。

    循著感知到的方向慢慢轉身,他的心也在胸腔裏狂跳,“咚咚,咚咚,咚咚……”,越來越響,幾乎震耳欲聾。

    最後,撞進視界中的,果然是——

    “對不起,我本來並不想幹涉你處理這件事情。”

    商籟自黑暗走向光亮,依然沉靜而溫煦,一如他身上的暖融氣息。但現在,夏彌旬好像第一次看清了他,又像重新認識了他,他看起來再也不是那個年輕到散發光芒的人類青年了,更像是一個已經度過無盡漫長歲月的隱士。

    迎著夏彌旬錯愕的目光,他微挑眉梢,不緩不慢道:

    “其實,我和你一樣,也從沒上過學。”

    作者有話要說:有沒有人能get周洄央(第七真祖)這個名字的含義?

    這章評論裏抽10個寶寶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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